马南寻愣在原地，抱着福王一时没有动作。
孟元霜却是勃然色变，一把抱过小福王，厉声斥道：“十二！他不是你爹爹！不许瞎喊！”
孟元霜为人虽有些不着调，但在福王面前，一直都是温柔可亲的模样。此般疾言厉色，却是头一回。
福王似是有些被吓到了，傻呆呆看着孟元霜看了一会儿，忽而就哇哇哭了起来。
“你……你怎么哭了？十二不哭，是娘亲不好……娘亲不该和你发脾气的……不哭不哭……”
孟元霜手足无措。
福王此刻正是怕她的时候，哪里肯乖乖待在她怀里，一个劲儿地扑腾着想往外逃。
马南寻见孟元霜哄不住孩子，微抿嘴角，伸手将福王抱了过来，站起身子轻声哄他。
也是平日里马南寻带他带的多，福王在他怀里觉得安心，便渐渐安静下来。
只他眼角还挂着两滴泪，不时抽噎着，好不可怜。
马南寻余光瞟了孟元霜一眼，没与她说什么，只是哄着福王睡觉。
小孩子忘性大，没一会儿便睡得香甜。
马南寻接着抱了一会儿，确定他是睡熟了才将这小娃娃放到小床上去。
孟元霜一直看着他，而后将视线移向幼儿稚嫩的面庞。
她忽然开口叫了他一声。
“马南寻”
这是第一次孟元霜这般郑重其事地喊他。
“咱俩，断了吧。”
马南寻指尖微动，甚至没回头看她。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沉默着悄悄离去。
孟元霜看着男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眼眶中忽然有晶莹泪水充盈。
她吸了吸鼻子，起身走到福王身边坐下，轻轻拥住小娃娃柔软而温热的身子。
她将脸埋进被褥之中。很快，被面便洇出两团深色的水印。
……
晚间，孟元霜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从前的漫漫长夜，都是马南寻陪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她看到有他在，心底便一片安宁。
可是如今……
孟元霜叹了口气，眉宇间沾染几分愁思。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可是下一瞬，她猛地被拉入一个充满酒气的怀抱之中。
她愣了一下，身子比脑子率先反应过来，胳膊一下子便揽住男人健硕的肩背。
“你……你喝酒去了？”
孟元霜诧异抬头，却发现眼前之人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甚至在这黑夜里发着光。
马南寻握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气，道：
“对，我喝酒了。”
“但只喝了两口，不碍事儿的。我……我只是有些话想和你说……又怕自己说到一半打退堂鼓，才喝点酒壮壮胆子。”
孟元霜怔怔看着他，不知是猜到什么，微微瞪大双眼，一颗心跳得愈发剧烈起来。
“这些年，我把所有的外债都还清了，还将自己的俸禄攒了一些。先前我从娘娘这边被调去大人跟前做事，也得了些赏赐。零零散散加起来，我也攒了差不多有一百两。”
“我……我知道这一百两，可能还抵不上你的一根钗子，可是我真的舍不得你。这些，我……我都给你……以后我挣的钱也都给你……”
马南寻又开始磕巴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枚鼓鼓囊囊的荷包，胡乱塞进孟元霜的手心。
“先前我替大人做事的时候，帮大人挡过一刀。他说他可以许我一件事。”
“所以……你要不要……”
马南寻犹豫半晌，心一横，终于说出了那几个字：
“你要不要跟我出宫？”
孟元霜完全懵了，捧着那只沉甸甸的钱袋子，傻傻盯着马南寻的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蓦地想起自己还在扬州未被赎身的日子。
那时候的她拼了命地想抓住谢知让手里的那个机会，就是想做这高高在上的妃子，最好还能混个太妃的位置，在皇宫里享尽荣华富贵。
可是为什么……她会动摇？
马南寻见她一时没说话，又慌张道：“你若是舍不得小十二，也可以带他一起走的！”
“十二出了宫，没有朝臣的支持，便对陛下没有威胁。他会答应的！”
“我一定会尽全力对你们母子二人好的！”
孟元霜仍是保持沉默。
马南寻久久未得孟元霜的回应，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像是烛火被无情熄灭，最终落入黑暗之中。
他牵起嘴角，强笑道：“此事到底委屈了娘娘和殿下，若是娘娘不愿……也是没关系的……”
他最后看了孟元霜一眼，见她仍是没有反应，眸底藏着的那点希冀终于灰飞烟灭。
“是标下僭越了，还请娘娘恕罪。”
他抿紧嘴角，起身欲走。
可是下一瞬，身后忽然响起她的声音。
“等等。”
马南寻的心一下子便提了起来。
“你走了，钱不要了吗？”
话音刚落，他的一颗心又重重摔回地面，直摔得四分五裂。
“虽然可能于娘娘而言，这点银子微不足道。但就算是标下的一点心意吧，留着给娘娘打赏人用应当也是好的。”
“我才不要。这可是咱们以后过日子要用的钱，怎么能随随便便打赏给别人？”
马南寻身躯一震，猛地回身看她，果然见她盘腿坐在床上，含笑望着自己。
顷刻间，马南寻热泪盈眶。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狠狠将人抱入怀中，似是要将人揉入自己的骨血。
“娘娘……娘娘……”马南寻小声呢喃着。
孟元霜将下巴靠在他肩上，笑道：
“我在家中是长女，我母亲生下我的时候，恰好是个清晨，恰好外面结了霜，故取名为元霜。”
“以后，不要叫我娘娘了。”
“元霜……元霜……”女儿家的闺名在他唇齿间流连，带着化不开的缱绻与柔情，“那以后，唤你元娘吗？”
话音刚落，孟元霜猛地推开马南寻，瞪他一眼，“不行！这是我叫太师夫人的！”
“哦。”马南寻悻悻摸鼻子，“那……就叫你霜儿吧。”
“霜儿，霜儿。”
他一声声念着孟元霜的名儿，似是不知厌倦一般。
孟元霜便趴在他怀里，一声一声地应着他。
她是什么时候认定这个人呢？
或许是在她搞砸了谢知让交给她的差事，他为了替她求情而在北镇抚司跪了一整日的时候。
或许是每一个深夜，他抱着不肯入睡的福王柔声轻哄的时候。
或许是方才，他说拿他全部身家给她打赏人用的时候。
很多很多。
所幸的是，她赌赢了。
陈太后死后没多久，孟太妃的寝宫不慎走水，孟太妃和福王殿下惨遭不幸，双双殒命。
朝臣猜测会否是新帝眼中容不下自己幼小的皇弟而痛下杀手。
然数月之后，在江南的一处小宅子里，多了一户四口之家。
男主人在县衙当捕头，女主人则盘了一间铺子做小生意。男主人的母亲带着女主人的孩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十足和谐，万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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