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咚咚咚。”
穆大陆的某日清晨，
如同往常一般，身穿破旧西装的男人，敲响了某家廉价酒吧的大门，并试图成为今夜的驻场乐师。
在穆大陆，穆城，
哪怕是一间再寒酸不过的酒吧，也会至少拥有一架钢琴。
如同那餐桌上的纸巾，如同那香烟盒上的标语，
可以不用，也可以不看，
但绝对……“不能没有”。
恰巧，
男人在钢琴领域上所展现出的天赋……便也是只有这“不能没有”的程度。
“比起钢琴……你可能更适合其它领域。”
“无聊透顶的家伙。”
“没权又没势的音乐家。”
诸如此般的评价早已环绕了男人的耳梁，
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是比所有人都明白，他那凄惨的人生与凄惨的艺术，的确是就到此为止了。
他没办法像高档餐厅中的那些顶流音乐家们，为各路豪门高官演奏出一首又一首的优美音乐。
他没办法在那被生活所迫的世间与经济当中，抽出来一点举办一场只为自己的演唱会。
他所能做到的……便是在今夜的这间冷门酒吧中，精准而又机械将乐谱上的音律演奏出来而已。
比起穆大陆的其它酒吧，男人今晚驻场的这间酒吧要冷门的多。
而酒吧内部，也大都是一些放学后图谋刺激，前来约上好友一起喝上一两杯的学员，与一些在生活中不堪重负，从其它大洲上移民而来的社畜。
是的，
穆大陆明明是人均Gdp最高国家，但在他国国民融入这件事是，竟是格外的开放。
虽然依旧有一定的难度，但传闻中据说的那堵会为木大哭隔绝一切污秽的“高墙”，似乎并不存在、
但也正因如此，像男人这样的，本该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也能有幸来到穆大陆。
幼年时，他出生在神州，
长大后，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据说是只要抵达，就能镀上黄金的穆大陆。
但结果却是……
男人今年38岁，
却也依旧还在为了明日的生计发愁。
穆大陆的人均月薪的确是世界之最没错。
……但那是站在你能看得懂哪些精密仪器的使用方法，且拥有穆国国籍的角度下。
无数人怀抱着梦想来到这里，但也有无数人因为无法适应这里的跨时代生活，铩羽而归。
……那堵会为穆国阻隔外界污秽的“高墙”好像又回来了。
不过除去那些因为适应不了而被筛选掉的，倒是还有一群永远也不肯放手，选择在这条道路上硬着头皮走到黑的存在。
男人便是如此。
是的，男人没有才华，更没有才能，
纵使他的人生已经过去了近四十年，他也依旧看不懂哪些产自穆大陆的精密构件，更无法胜任这里的高新工作。
至于体力活动……那种事在已经实现全面AI普及的穆大陆，俨然是已经不复存在了。
唯有像酒吧内的钢琴师这样的，“不能没有”的存在，才能够为他提供一些果脯的钱财。
既然男人现如今的人生如此寒酸……
那男人…又究竟是为何……为何一定要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进行演奏呢？
凝望着自己心爱的乐谱，看着自己双手之下的黑白琴键，
恍惚间，男人的意识好像也回到了昨天，回到了那个他还只有十二岁的稚嫩年纪……
……
“妈妈，这个蛋糕好好吃啊！”
“所以你要好好学习，以后才能天天吃到这么好吃的蛋糕。”
“妈妈，天好热啊。”
“所以你要好好学习，长大后才能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
“妈妈，我好想出去玩啊。”
“所以你要好好学习，等上了大学爱去哪玩去哪玩儿；但你现在的目标是先考上好大学，而不是一天到晚的瞎玩。”
“妈妈……”
“你有喊我的功夫，不如去多背几个英语单词。”
“妈妈！我给你做了四菜一汤。”
“我是要表扬你吗？你给我整了这么多菜……怎么吃啊？”
“妈，我这次考了99分。”
“剩下那一分怎么丢的？怎么就是没办法做到最好？”
“妈…我在学校被人打了……”
“别人为什么只打你不打别人？你不会让别人不打你吗？”
“妈…我好像得抑郁症了……”
“你才多大了你就抑郁？你就是装，你就是不想上学。”
“……”
“我看了你的聊天记录，你们班里的那个叫王敏然的小丫头喜欢你？戚…她有什么好的？父母三辈都是农民，将来长大后也只会是个农民……我已经给你们老师打电话，把这件事告到校长哪里去，以后那个穷丫头不会出现在你们学校了。”
“……”
“我给你的通讯录都打了电话，确定了男女……不会再有人打扰到你学习了。”
“……”
“你现在任务就是应该好好学习，等你上了大学……”
“……”
“等你毕业了……”
“……”
“等你有工作……”
“……”
“等你结婚了……”
……
与某个几乎可以说是从未接触过社会阴暗面的中二少女不同。
男人的童年，可以说是相当的扭曲了。
他按照母亲说的做的，
他的一切……也都按照母亲说的做了。
但母亲最后岁交代给他的两件事，却是始终也无法完成。
是的，没有哪家企业会需要一个只知道回答书面问题的学员。
是的，也没有哪个女孩，会喜欢一个没有任何特点的男人。
或许后者……曾经有过。
……但那个愿意在自己被校霸霸凌后，甘愿冒着自己也被波及的风险，也要来为他包扎伤口的笨笨女孩……也早就已经不在了。
明明可以精准回答试卷的男人，在面对面试员时哑口无言，
明明也曾试图关怀过女孩的男人，不会再有任何女子喜欢，
迫于无奈之下，男人来到了穆大陆，
就和那无数个心怀希望的人一起。
而来到穆大陆后的第一天，男人就恍然惊厥，
我傻逼啊？
是的，穆大陆虽然对外开放，但如果一点努力也没有的话，寻常人也是进不来的。
也正因如此，男人发现，只要他还在穆大陆待上一天，那那个笼罩了他整个童年阴影的“家长”，就永远也追不过来。
是那堵名为“穆”的高墙，阻隔了他们，
这个发现让男人欣喜若狂，他第一时间，就去买了自己以前无比渴望，却也永远无法接触上一次的电子琴……
儿童商贩手中，几十块钱一个的电子琴算不上优质，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优质了。
可它却汇聚了男人儿时的整个梦想……
再后来，男人拜了一位艺术家为师，也攒了好久的钱，终于买来了一架只属于自己的钢琴。
然后……
就到此为止了。
“比起钢琴……你可能更适合其它领域。”
那位收了男人不少好处的艺术家师傅，在留下了这样的一句话语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男人。
是的，男人没有天赋。再加上先天的教育失衡，就导致他无论在怎么努力，也无法再音乐这条道路上走出一番色彩。
他所能做到的极限，便也就只是“精准而又机械的将乐谱上的音乐演奏出来”。
而已。
没有天分，更没有得到应得的教育，
男人再钢琴领域上的事业的确是就到此为止了。
至于……男人为什么会在没有先天天赋，更没有后天教育的情况下，依旧矢志不渝的选择演奏自己的钢琴？
那大概是因为……
他真的……真的……
真的很喜欢弹钢琴吧……
这一弹，便是整整14年的时光。
男人今年三十八了，
他几十年如一日的演奏着自己的钢琴，
他几十年如一日的获得着那“不能没有”的评价。
后来，男人虽然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变卖了自己的宝贝钢琴，
但男人依旧会出入在穆大陆的每一间夜场酒吧当中，去成为那里的驻场乐师，去接触自己暂存在那里的热爱。
而在这期间……男人当然也曾产生过怀疑，
他的确有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将全部精力，都浪费在眼前的这架钢琴上。
但通过一次偶然的机会……男人居然也曾有幸，远距离目睹了那位伊甸小姐的演唱。
听着那位伊甸小姐的歌声，男人被感动了，
是啊…是啊……
那响彻在舞台上的，才是真正的艺术。
同样的，男人也被鼓励了，
那位伊甸小姐是如此的美丽，如此的温暖……她始终都坚定不移的行走在她自己的道路上。
就像天上的太阳，虽然每天都会落下，但每天也都会照常升起，
既然如此，自己又还有什么理由去选择放弃？
这件佩戴在我身上的“长衫”，本不该成为我的枷锁。
因为这件“长衫”，本就是我的热爱，与我的血肉！
——正如同那位伊甸小姐在一次偶然访谈的过程中，面对万千歌迷们所说出的那句话语一般。
“嗯~……是哦……”
“我们的确不能否认……这世界上拥有天赋的人…永远都只是少数。”
“有些人满布繁星……有些人却连他们的脚印也无法及其……”
“相比于前者，后者只能在无人搀扶情况下，学会独立行走，在跌倒和爬起的过程中，度过他们的碌碌一生……”
“但……庸人的人生，同样是人生。”
“任何人都有权品尝至最后。”
“同样的，任何人，也都无权去评价他人的人生。”
或许在当时的伊甸看来，
这只是她在面对媒体民众的询问时，所随口答出的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语。
但也正是这再简单不过的话语……直击了男人的灵魂，
它令本来还对自己的演奏有所怀疑的男人，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并重新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自己究竟是在为了什么而演奏？
男人回顾了自己弹琴的初衷，也正视了自己没有才能的事实。
最终，男人得出了：“为了演奏而演奏”的答案，
所以……
他不会介意自己今天的演奏地点，只是一间只有数十平方的冷门酒吧，
他更不会介意，自己的今天的听众，只是一些热气方刚的少年，与一群碌碌无为的社畜……
就算他们当中，没有人能够听懂自己的乐曲也无所谓，
因为男人只是在为了演奏而演奏，
因为男人其实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结果，
蟒蛇没有脚掌，也能倏来忽往。
蝠鲼没有翅膀，也能腾空飞翔。
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评判自己的行为，也没有任何人可以评判自己的人生。
所以现在……
男人决定享受，
男人决定享受今后的每一场，只为自己而举办的“演奏会”。
只要他还能继续演奏下去，他就能从这黑白的琴键当中，获取到源源不断的幸福。
只要还能让他继续演奏下去，他就会愿意永远的这么演奏下去。
直到……
……
“嘿！”
带着一身酒气的少年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随后又笑着调侃他道，
“你看看你！都在这儿弹一天了吧？不累吗？”
“我跟我兄弟买了很多白啤和烤肉，实在是吃不完了……而且还有很多都是没下过筷子的，直扔扔了怪可惜。”
“你要是不嫌弃，就去帮我们解决点呗？嘿！你直接打包也行，全当是歇会了。”
“而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就帮你照看一下你的钢琴……顺带给我女朋友录个视频，哈哈！”
通过少年的话语，男人不难猜到，眼前的这位酒气熏天的少年只是想要借用一下自己身前的钢琴，可能也就是一两分钟的样子。
但……
男人不能让，
在音乐家的乐曲结束之前，音乐家的手不应该离开乐器，音乐家的身体更不能离开音乐家的座位。
男人不能让，
因为眼前的这架钢琴，就已经是男人生命中仅剩的一切了。
尽管男人没有才能，尽管男人备受鄙视，
但这也依旧是男人那卑劣的自尊心中，所能扞卫的最后一个地方……
“这位客官，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哈！……这位员工是新来的不懂事，你想要去弹琴随时都可以！这钢琴本来也不是他的……”
粗中带着些许牢骚的话语响起，是那位店主来了。
他先是让男人不要惹事，并警告男人说如果不想丢掉工作，就立刻把位置让给那位少年。
男人知道的，那位酒气熏天的少年一口气吃了数十盘烤肉，是店长眼中绝对的大客户。
但……
对于店长的态度，男人也只是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凝视着自己心爱的乐谱，敲打着自己身下的琴键。
他的眼神迷离，似乎是马上就要再度沉浸到他的那片音乐与梦想世界当中……
“啪！”
“嗡！?#￥……”
一瞬间，男人的大脑不知为何开始嗡嗡作响；就连那乐谱上的音符，也在此刻乱作一团。
等到男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捂着自己肿胀的脸颊，被店主以一种相当粗暴的手段，强行拉开了那架钢琴。
被打的眼冒金星的男人失去了席位，
他只好蜷缩在酒吧的角落里，用手捂着自己生疼的脸颊，并注视着那个一身酒气的少年，径直的坐到了那本该是属于他的位置上。
满面通红，酒气熏天……
那位少年的确几分俊相，但无论是眼神还是气质，都是完全和艺术的成分不搭边，更别提钢琴了。
面对此情此景，蜷缩在角落里的男人，倒也忍不住开始去想，
如果……
如果自己没有跟这个少年一样，把钢琴当做一切，而是仅仅当做爱好看待的话……
那自己现如今的情况……会不会比自己现在的处境，要更好一点呢？
男人不知道，
但在男人遐想的片刻，
那位酒气少年的手指，就已经摁动了琴键……
……
“当！?~”
当少年的手指摁下第一块琴键后，男人的注意力就被迅速吸引了，
紧接着，是店长…是少年的朋友…是店内的所有顾客……
那声音是如此美丽……如此美妙……
“哗啦啦！”
“啪啪啪啪！”
店内的掌声雷动，
少年的演奏也随之结束，
整个酒吧内的所有人，都被少年先前所演奏出的天籁所感动，丙炔不约而同的为他献上了掌声。
就连那位蜷缩在角落里的男人也一样，
他流出了泪水，
既是为了眼前的这动人音乐，也是为了他此前的苦痛与终局。
男人不明白，
他不为什么明明是一样的钢琴，一样的曲谱……可经由那少年的演奏之后，就能变得如此优美？
难道…这就是……
「才华」…吗…？
能够让这听众无为，选址清冷的酒吧，
也变的高雅无比的……
「才华」吗……？
“……”
如果说，那位伊甸小姐所展现出的，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引领着艺术界，并始终坚持的发扬自身艺术，是足以让男人发生共鸣的才华。
那是方才那位少年…他于不经意间也不曾接触过的情况下所展现出的「才华」……
便是足以让男人崩溃的…
足以否定男人此前数十年努力的……
「才华」……
“啊！”
男人忽地惊叫一声，随即便不顾一切的撞向了那架钢琴。
“轰！！”
第一下，男人的头颅与钢琴的琴角发生了正面接触，
“哗！！”
第二下，钢琴的黑键刺穿了男人的眼珠，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出来了。
“叮！！”
钢琴的尖锐声响彻云霄。
男人的眼珠被黑键刺穿，脑浆从燕窝飞溅到了那白键之上，
他张开嘴，狠咬钢琴的边缘，
他折断手，疯狂的敲击着琴键，
他的脑袋在钢琴上翻滚，奏响了此前从未有过的音乐，
而在这接连不断的自残当中，
男人其实并不讨厌那些忽略他的听众，
男人也不讨厌那位蛮横的将他拉开的店长，
男人更不讨厌那位取代了他位置的少年，
他只是恨……恨这个世界，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只是想要弹一辈子的钢琴，却永远也得不到允许？
他不明白，为什么就因为自己没有才华，自己的一切就可以被随意取代？
还有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就连他自己……
都也已经记不清他自己的演奏了呢……
一切……
都扭曲了啊……
……
男人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他只知道，原先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现如今无一不是在台下倾听着他的演奏，
男人身前的这架已经被严重损坏，甚至还沾满血肉的钢琴，按道理只能发出不谐音才对，
可为什么…为什么男人会觉得现如今的这架钢琴，现如今的这具身体，会比任何时候都要适合演奏啊？
这世间的一切幸福与快乐，在此刻看来好像都是微不足道了。
男人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在正在拼命的敲打着眼前的琴键。
原本已经损坏的钢琴……变得越来越大。
而男人那本该是血肉模糊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为了适应这变大后的钢琴，两双更加修长，更加适合演奏的手臂，从男人的肩胛骨处生长而出。
这即是那只为了演奏而生的器官，
与那位只为了演奏而生的「人」……
钢琴的音乐越来越甜美，越来越动人……
渐渐地……
钢琴家的听众不再被局限于这间冷门酒吧内的人物，它蔓延到了一片更为广阔的区域。
学生，社畜…乃至那些公司企业的高管……
他们都成为了钢琴家的听众，他们都成为了钢琴家的音符……
血肉爆炸……骨头断裂……内脏离体……
这些曾经被视为噪音的东西，却也都在此刻成为了钢琴家手下的动人旋律。
这就是只有钢琴家可以演奏的音乐，这就是可以让所有听过的人再也无法忘记的音乐，
这就是……那独属于钢琴家的……独一无二的「才华」……
音律逐渐完善，曲调也愈发完美。
现在，是谁在不停的低头演奏？
现在……又是谁在音乐中颤抖？
钢琴家……
是啊……
他……
只是一位出生在这不幸的世界当中，又经受了不幸教育，且拥有着不幸人生的……
可悲钢琴家……
“当！￥%……”
怀揣着恨与泪水，这已经是钢琴家不知第多少次的，摁动了手下的琴键。
但这一次…那独属于他的钢琴，却是吃吃未能回应出独属于他的音律。
“……？”
面部已经爬满了崩坏纹路，体表更是一片灰白的男人奇怪的抬起头，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颗紫色的眼球……
但很快，那颗紫色的眼球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通体黑白的身影，
那身影没有手臂，却能用它的手套抵住嘴唇，向钢琴家做出了一个……
“噤声”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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