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好如今虽说还是个孩子心性，此前也算是常见常珺，对她生不出几分惧怕来。
可真要叫她日日时时都同常珺待在一处，她难免还是有几分惧怕的。
“师姐，我、我……”
常珺坐于民宿院中的石凳上望着她，听她半天都没能我出个所以然来，又见她四处躲闪的眼神，估摸着她应当是有些怕自个。
“好好。”
她揣摩着，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生硬，“我晓得你想出去看武比，但是如今你身子出了问题，还是不要出去了罢。”
方好不大敢看她，垂着头绞着手指，“可是师姐，就算我不参加武比，但是我去看看，说不定也能参悟点东西。”
常珺诧了一诧，自信笺中抬眼，心道化神、元婴、金丹修士的打斗到底能叫你悟出个甚么东西来。
她心里是这样想的，嘴上却不是这样说的。
她故作高深地缓缓叹气，端得是一副老派深沉的样。
“好好，我晓得你这个年纪对什么都很好奇，但如今你的身体才是头等大事。”
常珺悠悠然说着，坐于她面前方好抿着嘴，一言不发。
“下个百年修道大会不过还有一甲子的时间，你若真是想看，大可等到一甲子后，坐在我这个位置上看，岂不是更有意思？”
她一面说，一面细细地观察方好面上的神情。
但见方好眉梢微动，常珺又道：“小师妹，你若是关心你沈师侄，我大可将她在每回武比后的状况说与你听，你看这样可好？”
听得此言，方好失落的面容终于染上几分色彩，细瞧之下，还是藏有几分恹恹。
正当方好慢吞吞地点头准备应下时，就见她大师姐搁下信笺，抵着下颚，眼冒光地问：“好好，你同沈慕，是有甚么关系么？”
“师姐，你在说什么？”方好一瞬间僵直身子，已经在脑中预想千遍常珺下一个问题。
但见她大师姐一言不发，只笑盈盈地望了她一眼，而后手边倏地出现茶盏，茶汤上漂浮着细雾。
她大师姐云淡风轻地将茶盏递给她，又云淡风轻地撇自个茶盏中茶汤上的浮沫。
方好颤颤巍巍地看着她的动作，捧着茶盏的手止不住地抖了两抖。
就在她一颗心将将要跳到嗓子眼时，她大师姐终于开了口。
“好好倒也不必紧张，我不过是有些好奇你同沈慕的关系，借此想问问沈慕的玉牌为何是个零分罢了。”
说罢，常珺就见方好的手又抖了两抖，杯中茶汤还晃出了些许。
她一张脸都快低到茶汤里去，小声地开口：“师姐，沈姐姐的分数是…是划给我了。”
“沈姐姐？”常珺轻笑一声，“你倒是从不唤她沈师侄。”
听得此言，方好更摸不准她的心思，只一个劲地低头做鹌鹑。
见状，常珺缓缓叹气，轻叩石桌。
“好好，不必如此紧张，我不过是同你寻常聊天罢了，你同沈慕如何，是你同她的事儿，于我，无甚关系。”
方好终于抬头，可在触及到她的目光时，又变得局促起来，只嗫嚅地吐出两字：“师姐。”
常珺瞧着她这般模样，忽地就念起了昔年在万和宫里的过往，神色一瞬有些怅然。
“好好，我晓得你黏她，但若是你身子不好，只得黏她这一时半刻的，黏不得她一世。”
她道：“你若是身子好，一世这样长，何愁不能同她日日待在一处呢？”
此番交谈，孩子心性的方好陡然就变得敏锐起来，她好像能觉察到她的大师姐好似是在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
不过她这时只是觉得有些师姐有些奇怪，后来想明白的时候，已经是许多年以后了，长久到她也是旁人的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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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比文比各境界修士进十六强的时候，已经是月末了，差两日，便是新的一月。
常珺苦恼于方好的事儿，半点都未觉察到今日是七月半，亦是凡间所言的鬼门开。
待到她望着云海之下笼罩着厚重的阴气反应过来时，先前还在院中除草的方好骤然就没了身影。
好在先前常珺怕她现出妖身时自个不在身边，便下了自个的神识烙印，如今找起她来倒也不算艰难。
江华市的西北面，有一处水库，现今正处夏季，水位上涨了许多，为防决堤，日夜都有人轮班值守。
常珺浮于半空之上，反手捏出法诀，值守的几个人员只觉有一瞬恍惚，再向外看去，一切如常。
水库之下，幽暗无比。
常珺找到方好时，她正躺在水库下的淤泥上，几乎要和淤泥化成一个颜色。
“好好。”常珺缓步上前，轻轻唤她一声，却见她双目无神。
轻飘飘的声音随着水流上浮，几乎闻不见，可常珺就听到自个话音落下后，方好无神的眼珠转了转。
常珺蹲在她身旁，指尖抵上她额间命门，细微的灵力缓缓淌进她的脉中。
忽然间，方好面上就显出了几片鱼鳞。
许是常珺为她传了灵力，她现下有了几分力气，转头看向常珺：“师姐……”
“你且先莫说话，留着些力气，”常珺蹙着眉，“待我问你，你再说话。”
她探了缕神识进去，乍见方好脉中一切如常，丝毫觉察不出异样来，可她体内的蠃鱼妖血却在欢腾，于她体内横冲直撞。
既然灵力觉察不出甚么东西，那神识之下，一切不能无所遁形。
常珺的神识将将探进去，就见方好翠绿的经脉中已细细密密地缠绕上诸多黑线，后者正随着方好的呼吸而跳动。
两股经脉？
经脉这种东西，修士有，寻常人也有，可一副躯壳里长出两股经脉，就如两人住在同一具躯壳里。
这多出来的一股经脉是谁的？
百般思绪不得解，常珺正欲再用神识看去，却见那股漆黑经脉骤然消失不见。
倏地，一抹拇指大的漆黑魂魄忽地自方好眉心钻出，宛如疾电一般直冲常珺眉心而去。
蓦然一声清脆剑鸣响起，浓墨般的水下金光一闪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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