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外的荒林中，一抹白色格外惹眼。
棕马背上，坐着一位白衣女子，眉清目秀，肤白貌美，一头青丝没过肩胛。她手握缰绳，腰间青白色佩剑随马背上下颠簸，疾风过处，青丝飘然，略带几分仙气。
“小姐，等等我！”
十里之外，一位身着紫衣的垂鬟少女拼命驾马追赶，神情略显痛苦。
前面的小姐终于听到了她的叫喊，渐渐放缓速度。
“小姐，你……你太快了，芝儿跟不上。”
“让你平时偷懒，我这个速度你都跟不上，以后还怎么和我出去？”
“是，小姐，芝儿一定勤加练习！”
那位小姐便是李氏家族的独女——李唯希。
“芝儿，爹娘这么突然让我们回来，你可知道所为何事？”
“小姐，我只收到一封家书，信上并未说明。不过马上就到城门了，我们回去不就知道了嘛。”
“救命啊！救命啊！”
荒林西处传来凄惨的呼救声，李唯希拔出腰间佩剑，踩着马背向上，鞋尖如蜻蜓点水般落在三两树枝上，转瞬间在声源处落地。
一身着绸缎华服的胖面男子倒在地上，嘴角流血，他双手撑地，拼尽全力向后挪去，满脸惊恐地看着前方——
那是一位身穿黑色便衣的女子，墨发高束，戴着银黑色面具，上半边脸只露出一双充满杀气的眼睛。
面对地上人的苦苦哀求，她丝毫没有触动，只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李唯希持剑向那黑衣女子刺去，她只斜瞥一眼，侧身躲过。
显然，她完全不把这位不速之客放在眼里。
李唯希手握长剑拦在她面前。
“不想死就滚。”
那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
“那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这个人我救定了！”
李唯希握紧长剑，剑锋劈碎空气，所到之处疾风尽断。然而眼前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精准地避开了她所有招式。
地上那人不知何时爬了起来，趁两人厮打，踉跄地向后方跑去。
黑衣女子察觉，只瞥他一眼，拔出腰间佩剑，下一秒，剑锋洞穿那人心脏，他跪倒在地，没了呼吸。
李唯希惊诧地看着她伸出的手。
“这怎么可能？她是什么时候拔剑的？怎么能直接越过我的攻击？”
那黑衣人丝毫不理会她的诧异，径直向地上的血泊走去。
“唯希！”
荒林中又赶来一位男子，束发戴冠，蓝绿色衣饰，浓眉大眼，长相俊俏，手握长剑，十足翩翩少年郞。
“唯希，没事吧？”
他走到李唯希身边，紧张询问是否受伤。
“辰皓哥，我没事，那个人……”
没等李唯希说完，黑衣女子早已拔出血剑架在他脖颈处，猛地一声，割下了他的头颅。
李唯希霎时愣在原地。
可那人却自顾自掏出衣布，将整颗头颅包好，收剑回鞘，提起就走。
“喂，你站住！杀人就算了，还不留他全尸，邺城怎能留你这样的人？”李唯希冲她大吼。
那男子瞄了一眼她手中的剑。
“将狄剑，你是……天煞？”
女子停顿了一下，脚尖指地飞入荒林深处。
“别跑！”
李唯希还想追去，却被身旁的男子拦住。
“辰皓哥，你为何拦我？”
“唯希，你才回来，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十几年的光景，邺城早已物是人非。歆歃堂势力疯长，连我们四大家族都奈何不了，刚才那位手持将狄剑的女子，就是歆歃堂的少堂主，江湖人称天煞一手，武功极为高深，你我二人联手都不是她的对手。总之，以后再遇到这类装扮的人，还是避开为好。”
李唯希没有想到，入山练武十余年，邺城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三人收拾好行装，牵马进城。
“辰皓哥，你怎会恰巧经过？”
“我是来接你的，如今局势不太平，怕你有危险。”
“江伯伯和苏伯母还好吧？真的很想念他们。”
“实不相瞒，这次特意让你回来，是我母亲病重，大夫说她可能时日无多了。老是念叨着你，这才让你赶回来见她一面，也算……圆了她的念想。”
“怎么这么突然？”
“也并非突然，这两年我娘身体一直不好，没有和你说是怕你担心。毕竟去九崎山学武的机会难得，不能因此让你分神。”
“那也应该早点告诉我呀！伯母得了什么病？”
江辰皓缓缓摇了摇头，“直到现在，也没有大夫诊断出了她的病症。若非如此，我娘也不会变成如今这样……”
李唯希不再多问，二人回到下马的地方，紫衣少女正牵着马候在原地。
天煞提着头颅来到城西，周边异常萧瑟，荒木稀拉，无叶枝头停留些许凤黯，人一走过便扑翅而飞，发出凄惨的叫声。
越往里走，野雾弥漫，地上枯骨散落四处，这番景象，无不证明此处即为歆歃堂的所在地。
荒林中央，一八尺之高的石碑上刻着四个大字——
“擅闯者死”
她从碑前经过，迷雾仿佛将她吞噬。
转瞬间，眼前出现一石门，上方俨然挂着“歆歃堂”的牌匾。她一走近，石门洞开，人也消失在黑暗中。
“师父，纪权的首级。”
暗无天日的空间里只有几支点燃的蜡烛，面前的布帘将空间分隔，布帘后，一戴银色面具的男人正低头玩弄着佩戴在右手大拇指上的翡翠玉蝶，听到来声，这才抬起眼来。
“还是你办事我放心。”
沙哑的声音魂穿各处，惊到了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少女。
她显然也注意到了她。
“你来得正好，这个人领命刺杀安公翟，却只将他重伤，还要别人来收拾残局，你说说看，该如何罚？”
“堂规第一条，未完成任务者，须以死谢罪。”
“听到了吗？”
“堂主饶命！堂主饶命！”
少女下白了脸，连连磕头求饶。
“这么年轻，是第一次吧？”
黑衣女子扭头瞥她一眼。
“是……是。”
“师父，念在她是第一次，且也重伤了对方，不如留她一条性命。”
“你想如何处置她？”
“鞭笞三十，禁闭三日，以示惩戒。”
“好，既然少堂主替你求情，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说完他便消失在幕后。
“多谢少堂主！叩谢少堂主！”
“先别高兴太早，鞭笞三十，你还不一定有命。”
她拎着首级，头也不回地离去。
回到房间，天煞死死盯着手中的剑，掏出手帕缓缓拭去剑上的血，内心却是百感交集。
“第一次动手杀人，什么感觉？”
那位幕后男子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面前，正看着她手上的动作。
“比我想象中的要平静。”
“那你……还想杀吗？”
天煞嘴角微微上扬，“杀手不杀人，还叫什么杀手？”
“你可以有选择，想杀的人，不想杀的人……但前提是得有这个能力握住别人的命。想不想杀、能不能杀、杀不杀得了，还是有区别的。”
“那我今后每次杀人，都要明确这个人能不能杀吗？”
“杀手不用。一纸杀手帖，一命入魂渊。我说的可以有选择的人是你，而不是杀手。”
“师父……”
“你还年轻，多出去走走总是好事，难道就不想去那江湖看看？”
江湖。
这两个字眼使她心头一震，莫名的浪流翻滚心头。
“我总觉得……那江湖我去过。”
男人眉头一紧，这个回答似乎出乎了他的意料。
“江湖风波，风谲云诡，每日都有每日的惊喜，也是时候让你去体验一番了。”
“可我是歆歃堂的人，此生都无法褪去枷锁。师父不必如此，有安身立命的地方，足矣。”
“你当真这么想？”
天煞猛地收剑回鞘。
“我别无选择。”
李唯希见过父母后便随江辰皓来到江府。
如今四大家族中，属李氏和江氏的地位最高，并且李氏小姐李唯希与江氏大少爷江辰皓自小就定下了婚约，倘若两家成为亲家，那便是邺城的一段佳话。
苏琪深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手脚软弱无力。李唯希一进门，就匆忙来到床边。
“苏伯母！”
“唯希，终于见到你了，这下……伯母也没什么牵挂了。”
“苏伯母千万别这么说，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跪在地上，双手紧紧包住苏琪深的右手。
“伯母，您的手怎么这么凉？你去拿个暖炉过来。”
她抬头对一旁的丫鬟说到。
“没用的，自从害了这病，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能撑到现在，我也知足了。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看到你和辰皓成婚……”
说着，苏琪深不自觉地哽咽起来。
“苏伯母……”
“娘，该吃药了！”
门口跨进来一位披发的白衣公子，穿着朴素却不失高雅，脸蛋白净，还未曾及冠。手上端着一碗汤药，急急忙忙地冲过来。
“唯希姐，你终于回来了！”
他放下汤药，认清榻边的人，随即扑上前去。
“我好想你啊！”
“辰煜，怎么还是这般不知轻重？还不快起来见过你唯希姐！”
躺在床上的苏琪深看不下去了，仰头朝他吼道。
“没事没事，辰煜弟弟向来如此，还是我走之前那个模样。”
李唯希抚摸了一下他的黑发，然后将他扶起。
“还是唯希姐疼我。”
那一脸撒娇的样子，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好了，苏伯母说的也是，不久便要行及冠礼了吧？确实应当稳重一点。”
说完她转身端起汤药，握着汤匙搅一搅，缓缓舀上一勺，凑近吹了一吹，然后慢慢送到苏琪深嘴边。
“伯母，趁热先把药喝了吧。”
苏琪深露出欣慰的笑容。然而没喝几口，她便摇了摇头。
“这药实在太苦，难以下咽，辰煜，告诉大夫别再给我开药了，就这几天的光景，我不想再遭罪了。”
“娘——”
“伯母，良药苦口，您放宽心，一定会有办法的。辰煜，你在这里陪伯母，我去找一下大夫。”
李唯希将手中的药递给江辰煜，匆匆离开了屋子。
前厅里，江辰皓和父亲江万天正愁眉不展，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男人。
那男人便是周大夫——当今邺城最好的大夫。
“周大夫，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江万天眉头紧锁，两只搭在一起的手不时揉搓。
“江大人，鄙人真的尽力了，您夫人的病来得实在蹊跷，哪怕到了现在，我也无法确切说明这病的来历。江大人，实在抱歉！还请您另请高明吧。”
周大夫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背上药箱行过礼，转身朝门口走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站在门一侧的李唯希，因此她立刻追了上去。
“周大夫留步！”
周大夫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走来的李唯希。
“周大夫您好，我是李氏家族的李唯希。”李唯希微微颔首。
“原来是李小姐，您找老夫是何事？”
“周大夫，我想知道苏伯母到底得了什么病，如何才能治好？”
“这……两年前我接诊到苏夫人，她当时的症状与风寒无异，调养一段时间后确有见好。谁知再后来却越来越严重了，人特别虚弱，四肢冰凉，终日都只能躺在床上。老夫已经找遍了方子，实属我能力有限，您和江大人……还是去找别人吧，告辞了……”
周大夫叹了口气，转身离去，李唯希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释怀。
李氏与江氏素来交好，苏琪深更是把李唯希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如今却来这么个晴天霹雳，她一时无法接受，悔恨自己没有早点回来照看她。
李唯希跑回前厅，江万天和江辰皓还在商讨。
“江伯伯，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她急得眼眶泛红。
“唯希，你先别急，我和爹准备拟一个告示，招募全城的能人异士过来一起想办法，没到最后关头，我们绝不会放弃。”
“辰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
“好。唯希，我娘就拜托你照顾一下了。”
李唯希目送他们离去，随即又折返回苏琪深的房间，她必须时刻守在苏伯母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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