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白的张了张嘴巴，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他的眼睛快速地掠过她湿漉漉的头发，白到发光的脸，笔直的腿，还有脚上的那双独角兽彩虹条纹袜子。
然后快速地转过脸去，清了清嗓子，说：
“嗯，不错，你穿很合适。”
接着，又低下头摆弄手机，只是握着手机和遥控器的手，更用力了。
“哈？”郑珂没听明白。
然而江慕白也没有再说什么。几秒钟之后，郑珂终于反应过来，江慕白说的，应该是自己的黑色t恤。
“是啊。”郑珂伸手摸了摸柔软衣服柔软的下摆，“尺码正合适，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制的。”
和郑珂之前想的一样，t恤很大，像裙子一样，将她小腿以上都遮盖住了。纯棉质地的衣服，越穿越柔软，就像穿旧的鞋子一样舒服。
“我正在考虑据为己有，不打算还给你了。”郑珂说。
“没问题，送给你了。”
“那就谢啦！”
郑珂开心地坐在他的旁边，跟他一起选电影。
“话说，江慕白，你明天走了以后，我真的可以继续住在这里吗？”
“当然。房间定了一个星期。”
“哦。”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郑珂根本就是明知故问，在滨大的时候，江慕白就告诉过她，只要她愿意，整个交流会期间，她都可以住在这里。
她曾经为了两个人只需要在一起“忍”一个晚上，而暗自庆幸。现在，却因为想到天一亮，江慕白就要离开，而黯然神伤。
“你的行李箱够大吗？”她问。
“怎么了？”
“我在想，能不能把我也装进去。你带我一起去开会吧。”
江慕白转头看着她，唇边依然带着微笑。然而，他还是注意到了郑珂的眼睛，除了笑意和企图逗乐自己的表情之外，还有脆弱的，想要逃避的恳求。
她试图将自己的难过埋藏起来，不让他发觉，但技巧拙劣得让他心疼。
“小珂，”他将手机和遥控器统统放到一边，看着她说，“别让他们得逞。”
“什么？”郑珂怔了一下。
“那些诋毁你的人，别让他们毁了你的这次交流会，你对专业的热爱，还有更重要的，你的骄傲。”
被江慕白的话击中了。
郑珂低下头，将脚趾埋进柔软的地毯里，努力地噙住眼睛里迅速聚积起来的泪水。
“你知道，让我觉得最可悲的是什么吗？”她低声轻叹着说。
江慕白摇了摇头，郑珂继续说：
“在做报告的时候，我真的很紧张，我感觉到，下一秒神经就要被绷的断开了。但是，也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很好开心，好有成就感。看到台下有那么多学者，他们愿意听我解释我的想法，我的理论。我突然体会到了，什么叫自信。
甚至，我在想，也许，我以后真的可以称为一名了不起的学者，真的可以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有所作为。”
她自嘲地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气。
江慕白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完全可以理解郑珂的难过。
“要是当时我在场就好了。”他自责地说。
郑珂满心感激地看着他。他知道，江慕白的自责是真诚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
然而，即使是那个人人口中的天才，也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江慕白，你说，有没有可能，她们说的，其实才是真相呢？会不会，我本身，确实只是一个平庸的人呢？”
许久，江慕白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看着前方，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回想，只有唇角边偶尔露出几条沮丧的线条，然后，他用了低沉的声音，开口道：
“你知道吗，我去国外交流的时候，我的导师曾经当着整个办公室的人对我说：我会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失败者。”
“什么？！”郑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为什么呢？”
“很多事。”江慕白耸耸肩，“任何一个研究生常犯的错误，都可能成为他当众羞辱我的原因。那时候，我甚至想过退学，我还准备好了简历，考虑要开始找工作了。但是，在提交退学申请的那一刻，我握着鼠标，犹豫了一个小时。”
他抬头，向郑珂看去，四目交汇的瞬间，郑珂看着他的眼光，让他心里一震。
“最后，我还是把申请删掉了。因为我不甘心，也是因为，我相信，自己的研究是有意义和价值的。
我的导师，虽然是个声名狼藉的虐待狂，但是，他也是行业内，最优秀的学者。所以，我告诉自己，忍过这一切，只要能学到东西，达成我来这里学习的目的，那么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所以，也是因为这样，你才对你手下的本科毕业生要求格外严格吗？”
“不，我和我的导师，是一样的。”
江慕白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只是在帮助他们，实现他们论文既定的目标。指出哪里有问题，哪里需要改进。但是，这一切只局限于他们的论文本身，并不会和他们的自身价值扯上任何关系。工作可以重来，可以改进，但是人的自信一旦被摧毁，就很难重建了。这就是我现在想要告诉你的——”
江慕白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盯着郑珂，说：
“你不是一个平庸的人，小珂。你所担心的情况根本不存在。我曾经做过国际学术交流会组委会成员，所以我知道，在审查阶段，为了公平起见，所有学者的名字都是被隐去的。没有人会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更没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你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因为你的研究是出色的、严谨的、有价值的。我希望你清楚这一点。你不知道，在我眼里，你有多棒！”
也许，是因为江慕白的话。
也许，是因为他说这些话时，那温柔又笃定的语气。
也许，是因为这一天里，他都是她的黑衣骑士，将她从情绪崩溃、自我怀疑的边缘上，几次地拉回来。
也许，只是因为点点滴滴的积累，到了该开出花来的阶段。
郑珂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了他的两膝之间。她的手，轻轻地捧起了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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