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楼神色凝滞，心中大震，他并不是没有察觉到整件事的蹊跷之处，但此人的话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伏牛山的匪患五年前就被范大人全部剿清，不信您出去问问，这五年来可有一个寻常百姓受过山贼滋扰。”师爷再次仰面问道。
沈星楼眯眼审视着面前的三人，他们或激动，或沉默，或冷眼看戏。直觉告诉他，师爷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所以现在的山贼全都是村民？”这是在今日行动之前，他绝不敢有的猜想。
然而这三个人的沉默已然给出了答案。
沈星楼觉得匪夷所思，“那你们洗劫的那些来往路人就不是寻常百姓了？他们何其无辜。”
“无辜个屁！”一直没有说话的黄忠终于忍不住出声，狠狠唾了一口。
“有些人生来就锦衣玉食，家财万贯，有些人生来一贫如洗，饥寒交迫。用前者的盘缠给后者换些吃的喝的怎么就天理难容了，难不成穷人就活该饿死吗？”
黄忠双手叉腰，豹头环眼匪气十足，偏偏理直气壮，满目不屑。
师爷顺势跪行至沈星楼脚边，哀求道：“沈大人，若我们有半点私心，早就瓜分了这些财宝。可您看看这个院子，陈旧失修，连只像样的花盆都没有，知县大人两袖清风，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百姓啊。”
沈星楼眉头紧蹙，觉得可笑又棘手。
“你们以为自己是绿林好汉吗，官民勾结，冒充山贼占山劫财，这就是死罪。无知小民不懂，范知县你熟读圣贤书，曾高中进士，怎么也如此糊涂？”
范宏始终眼神漠然，他一撩衣袍跪了下来，叹道：“一步错步步错，范宏听凭大人处置。”
师爷见他一句不肯辩解，心急不已。
“知县大人当然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可是他能怎么办？平阳县土地贫瘠，常年缺粮，大人向上反应了一次又一次，不是以各种理由拖延就是直接回绝，是上头的做法寒了人心，要将人逼上绝路啊。”
沈星楼看着激动争辩的师爷，心中叹息，他说的确有其事，再加上这几年时局动荡，豫州时有战火又历经改朝换代，那些高官都在操心自己的仕途，又有谁会真正关心州里的一个小郡县，只要没出大乱子就好。
“即便再艰苦也不是自甘堕落的理由，若豫州洛城的官员不管，你们可以越级或者直接去幽州上奏，当今陛下励精图治，圣明决断，否则又怎会派遣本官到此。
本官是来帮你们的，可你们对本官厌恶排斥，只想将本官撵走，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
甚至在本官眼皮子底下，洗劫姜公子的车队，姜公子身份尊贵，是本朝数一数二的粮商，他来洛城就是为了解决米粮问题，可你们做了什么？
打劫他，挑衅本官，难道这些也是逼不得已？若姜公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害的是整个豫州的百姓。”
沈星楼的声声责问让原本愤愤不平的师爷垮下了肩膀，范宏依旧沉默，神色似有悔意。
“是他，都是他！”师爷忽然抬手指着黄忠大喊道。
“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他，是他蛊惑村民进山当山贼，被我们抓住后又苦苦哀求，知县大人爱民如子，如何下得去手责罚，他却因此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也是他一意孤行要劫姜公子的，我们劝过，奈何他不听啊！”
事到如今，什么都瞒不住了，倒不如将真相原原本本的呈现，这整件事他和范知县都是无辜和被动的。
“我呸，就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最没种了。”黄忠上前一步指着师爷恶狠狠的骂道。
一旁几个侍卫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以为他要对师爷不利，有两个准备拉住他，还有两个挡在师爷面前，谁知他忽然调转脚步朝一旁的范宏扑去。
他天生力大，膀子一甩就将两个想要拉住他的人掀翻，然后一把抓起范宏，袖口露出的锋利匕首已经抵在了他的咽喉处。
“你们谁再敢上前一步，我就要了他的命。”黄忠大吼道，眼神狠戾。
沈星楼见他下手没有轻重，刀锋已经划破了范宏的脖子，连忙呵道：“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伤了范知县。”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们两个道貌岸然的东西要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我身上，我一介贱民，人微言轻还能有活路吗？”黄忠冷冷哼笑，身上的暴戾与凶残和真正的山匪没有二样。
师爷已经吓傻了，一声不敢吭，只哀求的看着沈星楼。
沈星楼紧握刀柄，问道：“你想怎么样？”
“放我走。”黄忠答得理所当然，说着下巴朝院门抬了抬，命令道：“开门。”
沈星楼的目光紧锁着抵在范宏脖子上的匕首，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衣领，他始终紧闭着双眼，好似不愿意面对这一切。
“开门放他走。”沈星楼挥了挥手。
黄忠得意一笑，挟持着范宏后退到院门口，门刚打开，街上便跑来一匹骏马，黄忠扔下范宏翻身上马蹿入街上的人流。
沈星楼怕伤及无辜，没有下令放箭，指派了一队人马去追捕。
“你们抓不到他的。”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的范宏看着沈星楼说道。
“此处他了如指掌，且大多百姓受过他的恩惠，他可是平阳县的英雄。”
沈星楼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知道他并不是在危言耸听，刚刚一开院门就有人放马过来接应，可见这大街之上就有他的同伙。
他们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一群人，法不责众，这恐怕就是当初范宏处理不了他的原因。
那个看似蛮横冲撞的大汉实则心思细密，深谙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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