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琢影迟疑片刻，越过泥沼一般的白骨堆，跟随着李青牛进入大殿之中。
映入眼帘的是一面巨大的方桌，摆满了丰盛的瓜果和点心，几乎没有动过。
除此之外，盘子之间夹杂着一张张零乱的草稿，沾满了黑乎乎的液体，极其邋遢。
大殿中心架设着一个漏斗状的机器，加足马力地运转起来，发出拖拉机引擎一般的轰鸣声。
漏斗的上方是一粒粒饱满的咖啡豆，在机器的搅拌中不断碎裂，萃取出新鲜的汁液，落入道士们举起的杯中。
大殿内灯火通明，映射着道士们憔悴的脸庞以及浓重的黑眼圈，仿佛他们从未体验过睡眠充足的感觉。
事实也确实如此，满满当当的道士挤在大殿之中，却看不到任何床铺的痕迹。
他们身上的道袍虽各不相同，但是无一例外地佝偻着身子，瘦得皮包骨头，却全神贯注地钻研着桌上的稿纸。
与其说他们是人，或是阴魂，不如说是一具具即将风化的干尸。
“你们的努力都在仙之瞳的观测之中，绝对不是白费力气，只有得到认可的人，才有机会得道升天。”李青牛庄严地说道。
以他现在的状态，毫无疑问地步了孟双蝶的后尘，回归了魔剧院，不再是赵琢影熟悉的老友。
不过，赵琢影没有声张，而是继续观望着这些奇特的道士们。
“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一位黄袍道士高举手中的铅笔，激愤地喊道。
他的呐喊声犹如一枚石子，投入了表面平静的波涛之中，一呼百应，将道士们心中的动力激发出来。
他们的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不多时便响彻了整座大殿，连穹顶都剧烈地撼动起来。
“两眼一睁，开始竞争！”
“不拼不搏，等于白活！”
“提高一分，干掉千人！”
黄袍道士激动地爬到了桌面上，站在拥挤的人潮之中，将手围在嘴边，充当喇叭，尖锐地怒吼起来：
“生命可以轮回，得道只有一次！”
赵琢影望着站在高处的黄袍道士，犹如看到了站在白骨堆上的胜利者，公然地大放厥词。
一时间，无数的可怕回忆涌上了心头，令他哑然失笑，不由得低语起来：“这是何等泯灭人性的说法啊……”
赵琢影几近崩溃，曾经的诡异现象不过是生理上的恐惧，在而今心理上的无限重压之下，显得不堪一击。
毕竟，比起恐怖的怪像和凄厉的惨叫，更可怕的是深入骨髓的思想禁锢，足以令一群群人时而摇头晃脑地欢呼，时而沉默无声，不受控制地做着无用功。
李青牛走到他的身边，得意地笑道：“赵队，你准备好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得道升天了吗？”
“李青牛，你在说什么胡话。让我拼命努力，然后成为那些任人践踏的骨头，想都不要想。”赵琢影冷漠地说道。
“赵队，我寻回了从前的记忆，所以有责任纠正你的偏见……凭你的资质，只要求得一死，获取真正的诡象，便能轻而易举地打败他们，你知道吗？”李青牛言语恳切，特意放低了姿态，商量般地询问道。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赵琢影强压怒火，冷静地问道。
“任何人都不能逃脱死亡的魔爪，除非是甘心进入永恒轮回，化为尘埃。这样的人何其伟大，已经不需要尸骨作为祭奠。”李青牛认真地说道。
道士们举起咖啡杯，纷纷碰在一起，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清脆声。
他们仰起脑袋，屏住呼吸，咕嘟咕嘟地将满溢的咖啡咽下肚子里。
“有意思。不过，我不想听到死字，它对我的布局有所影响。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得道之路吗？”赵琢影问道。
“道路肯定是有的，不过，单凭一腔热血，就想追赶上天赋型选手，恐怕需要六七十年吧。”李青牛挠了挠头，于心不忍地说道。
“恕我直言，我看不出来这些道士有什么不同之处，可以称之为天赋。”赵琢影冷笑一声，轻蔑地说道。
“得道是靠着每日早出晚归，采摘仙之瞳上的灵感而来，可是，没有诡象的人无法靠近仙之瞳，更难以获取灵感。”李青牛无奈地说道。
听闻此话，赵琢影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凶光，片刻之后重归于平静，化作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我等得起六七十年，不过，要是连一间休息室都不提供的话，恐怕我就撑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赵琢影笑道。
“按照道观的规则，这面桌子就是休息的场所，请跟我来吧。”李青牛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将他领到了较为宽敞的末席上。
在他的周围，都是疲惫的白袍学徒，强忍倦意，用手掌心撑着下巴，晃晃悠悠地坐在木头椅子上。
他们见到李青牛之后，立马挺起脊梁，坐得无比端正，仿佛见到教导主任的学生一样。
“这是我们的新成员。他的天赋尚浅，没有觉醒诡象，不过也远远不是你们赶得上的存在。”当李青牛发话时，这些学徒齐刷刷地闭上了嘴巴，又忍不住好奇，偷偷看向了赵琢影。
赵琢影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故意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冷冰冰地回击着他们的目光。
一位较为成熟的白袍学徒举起手来，作为学徒中的领头羊，向李青牛发泄着不满。
“道长，这个吊儿郎当的家伙只会影响我们的学习氛围，我申请将他调离我们的队伍。”
“住嘴。如果对我的安排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拿你开刀，用作明天的祭祀材料。”李青牛突然发起火来，将这只出头鸟训了一顿。
赵琢影冷漠地扫了他一眼，眼神中没有任何情感，仿佛只是看向了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
那名学徒试图掩盖自己的窘境，不过，他的眼中不受控制地窜出了无数的火苗，恶狠狠地盯着赵琢影。
等到李青牛走后，那名学徒举起一只削尖的铅笔，低声细语地放着狠话：“大叔，我警告你，不想死的话，就给我收起那副欠揍的嘴脸。”
可是，这些狠话宛如坠入了万丈冰窟，丝毫不起效果。
赵琢影依然没有正眼瞧他，完全无动于衷，悠闲地敲击着面前的咖啡杯，任由那名学徒生闷气。
因为，在他的心里，一个丧心病狂的计划悄然浮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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