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夏盈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将碗中残酒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碗，愤愤道：“何止是驰道！洛城那纵横交错的云轨，也是她的‘功绩’呢！为了她一句话，洛城十年之内新增了三十七条云轨线路。你可知，这背后，到底死了多少人？”
夏盈目光锐利地看向洛羽，不待他回答便继续道：“建造云轨所需的浮空石，只有无尽海北面与鬼域交界处的冥渊才有出产！为了满足洛城永无止境的需求，无尽海的人类与鬼族摩擦不断，每年都有数不清的觉醒者葬身海底，尸骨无存！可邢紫薇还不满足，她还要更多！”
“你只看到了驰道带来的便利，”她的声音带着讥讽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但你可知道，为了开拓通往万妖谷和死亡冰原的商路，又填进去了多少人力物力，牺牲了多少性命？！”
这些事情，洛羽确是第一次听闻。但即便听说了，洛羽也未必会多么放在心上。
世界太大，人生太小。洛羽管不了那么多，一个海潮会，一个十七，就能将洛羽逼得在这岛上困守半载。
像邢紫薇那样屹立于云端的大人物，像天心阁那般庞然大物决策的是是非非，距离洛羽都太过遥远，洛羽不会在意。
在意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洛羽只是静静地听着，默默地喝酒。
很快，兽腿就只剩下骨头，酒坛也慢慢见了底。
一阵急促而清脆的兽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早市的喧嚣，也打断了夏盈的吐槽。
楚芯利落地从一头健硕的明火兽背上翻身跃下，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容，眼神却比平日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
“洛兄，夏姐姐，真是好兴致呀。天刚亮，便来码头寻觅美食了？”
“呵呵，这明心岛的早餐，怎么吃都不腻。”洛羽顺手为她扯过一张空凳，示意她坐下。
楚芯却并未落座，笑容微敛，语气带上了一丝正式：“洛兄喜欢就好，改日我再做东，请二位去岛西山脚下的百年老店尝尝。不过今天……我还有些公务在身。”
“今天是明心岛高层例会的日子，家主希望洛兄你能参加。”顿了顿，楚芯又清晰地补充了四个字：“正式邀请。”
洛羽眉梢微挑，闪过一丝讶异。
这半年来，鬼族的骚扰虽未断绝，但强度有限，大多被明心岛外围的防御工事和巡逻舰队自行化解，根本无需他出手。
楚家上下对他这个空降的“海潮会代表”，也一直保持着敬而远之、互不打扰的态度。
那高层例会，洛羽仅在初来时参加过一回，觉得无趣便再未露面。楚家两位灵修也乐得如此，之后的邀请都只是走个形式。
此刻这般郑重的“正式邀请”，背后必有缘由。
“是……出了什么事么？”洛羽放下酒杯，望着楚芯道。
楚芯犹豫了一瞬，上前半步，用几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们楚家……准备放弃明心岛了。”
洛羽猛地抬起头。
楚家放弃明心岛？明心岛除自己和夏盈之外，仅有的两名不漏境灵修楚镇海、楚镇天可都是楚家的人！
楚家放弃明心岛，与海潮会放弃明心岛，乃至人类势力放弃明心岛，有什么区别？
“走吧。”洛羽不再多问，将碗中老酒一饮而尽，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
半个钟头后。
楚家。
议事厅里坐满了明心岛的高层，既有楚家的两位不漏境，也有其他岛上中小家族的家主和骨干。
洛羽作为海潮会的代表，被安排在楚镇海的右手边，最显眼的位置。
对于洛羽的出现，座下众人并没有感到意外。所有人都已提前得到通知，这个会议将决定明心岛的未来。
会议伊始，坐在楚镇海左手边的楚镇天便开门见山宣布了本次会议的议题——鬼族大规模集结，目标直指明新岛及周边防线。
“什么？这不可能！”座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妪，张家的家主张辛玲率先开口，语气带着质疑，“上周我张家的船队才从外海归来，一路平静，并未见到任何鬼族大规模调动的迹象！”
她辈分最高，有些话别人不便直言，她却可以无所顾忌。
“我这边听到的风声，可不太一样。听说鬼族此番是全线压境，目标，恐怕不止我们明心岛一处。”一个面容阴柔、把玩着手中宝石戒指的少年慢悠悠地开口。
少年是陈家的少主陈宇煌。其伯父是海潮会灵修，背景深厚，自有信息渠道，对楚家也并无太多敬畏。
“无论消息确凿与否，未雨绸缪，提前加强防御，总归是没错的。”陈宇煌身旁，一位老成持重的中年汉子立刻接口。
这个稳妥的提议立刻引来了一片附议之声。
眼看议事厅内的讨论风向，就要转向如何调配资源、加固工事，主位上一直沉默的楚镇海开口了。
“鬼族来袭的消息，源自海潮会最高层。”
楚镇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他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海潮会给出的建议是——放弃明心岛，全员退守海旁城。”
楚镇海的话语如同平地惊雷，在整个议事厅炸开！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大的骚动。
“不可能！”陈宇煌失声喊道，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然而，没有人再去理会他。
在座的都是在无尽海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江湖，每个人都清楚，楚镇海绝不可能在这种关乎家族根基存亡的事情上信口开河！
但理解，不代表能够接受。
很快，激烈的反对声便汹涌而起：
“不行！绝对不行！明心岛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根基都在这里！”
“说得对！丢了明心岛，我们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我张家，誓与明心岛共存亡！”
……
楚镇海面无表情，静静地听着这些夹杂着愤怒、恐惧与不甘的喧哗，直到议事厅中声音稍小，他才缓缓开口：
“谈宗论祖，我楚家，是第一个踏上明心岛的家族。楚家一十三代先人，尽数长眠于此。”
目光扫过众人，楚镇海的声音带着深沉的疲惫，却又异常坚定。
“但我得到消息，鬼族此次进攻，规模远超以往。巨石岛、鱼尾岛、青湾屿……此刻都已开始组织撤离。”
楚镇海显然不打算进行无休止的争论，在简明扼要地点出当下的情况后，竟直接转向身旁的楚镇天，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斩钉截铁地命令道：“通知下去！楚家上下，只给一个上午时间准备，收拾重要物资与细软。正午时分，准时登船，我们楚家，退守海旁城！”
此言一出，所有的议论、争吵、愤懑……瞬间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一脸震骇地望着楚镇海。
每个人都清晰地意识到，这艘由楚家掌舵、承载着明心岛命运的巨轮，在感受到前方毁灭性的风暴压力后，已经开始了无比艰难，却也无比决绝的转向！
岛上的各个家族，利益早已与楚家深度绑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现在，到他们做选择的时候了：跟随楚家离开，或者选择跳船，独自面对未知的风暴。
楚镇海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全场，声音里少了些威严，却带上了几分真挚：“在座的诸位，我们都在这岛上长大，也算是几十年相交的老朋友了！我最后劝大家一句——只要人还在，就总有打回来的一天！”
最后，他的目光象征性地落在了身旁一直沉默的洛羽身上，语气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洛小友，你意下如何？”
洛羽心中雪亮，这不过是流程性的最终确认，他自然不会，也不能有任何异议。迎着众人的目光，他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听从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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