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的一句话，从苏护的口中吐出，却像是吐出了身体中的精气神。
下一刻，便像是苍老了数十岁，身躯已现佝偻之态。
啸山真君很开心，这是在场所有人共同的感受。
他背负着双手，悠然地在半空中踱着步，目光在苏护的身上打转。
长长的尾巴欢快地在身后摆动，时不时如长枪般戳动两下，发出呜呜的风啸声。
妲己眼中含泪，对于爹爹心中的悲苦感同身受。
她看得出，爹爹妥协了。
可爹爹的为人她最是清楚不过，刚毅方正，若不是身陷绝路，定然不会放弃希望。
她很想大声呼喊，告诉爹爹不要放弃，娘亲还在、兄长还在、她还在，所有人都会支持他的决定。
却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发声。
她害怕爹爹分神，害怕自己会坏了爹爹的大事，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紧张兮兮地看向啸山真人。
心中天真地想着，啸山真人虽是妖身成道，可终归是仙人。
那所谓的道场之奴，或许也只是一些日常杂务洒扫之类的事情呢，或许算不得是什么坏事呢……
“这道场之奴嘛……”啸山真人没有让妲己久等，摇头晃脑，很是得意说了起来：
“说来倒也简单，于尔等来说也算是一桩造化。
首先，尔等需设立祭坛，昭告天地奉本尊为主，本尊之命即为天命，不得违逆，尔等可愿？”
苏护身体一颤，无力地点头道：“我等若奉真君为主，自当依行。”
“很好，尔等需早晚餐前诵吾之名，感恩本尊之赐，不可怠慢，尔等可愿？”
“……可。”
“若逢同道来访，本尊摆宴之时，尔等需奉上童男童女以作血食，尔等可愿？”
“这……”苏护猛地抬起头，颤声道：“真君……不知此事可否商量一二，我人族身体孱弱，生育本就艰难，这童男童女……恐有绝嗣之危，还请……还请真君悲悯。”
“哈哈哈……”啸山真君大笑两声，摆了摆手，“无妨，本尊自有仙法，可夺天地造化，尔等日后定然子嗣绵延，断无绝嗣之理。”
苏护佝偻着身体，双拳紧握，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喘着粗气，隔了好久才闷声道：
“只是如此么？”
“呵……”啸山真君下巴一挑，嗤笑一声：“倒也差不多了，除此之外不过是一些灵物耕种，日常洒扫之类，很是清闲。”
苏护闻言似是松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却不料那啸山真君似是想到了什么，继续说道：
“还有一事，尔等每年需供奉纯阴少女两名，可为本尊道场圣女。”
苏护脚步一晃，差点从石碾上跌落，摆动手臂努力站稳后，惊道：“敢问真君，这圣女又是缘何？”
啸山真君似是认定苏护已无法拒绝，心情很是不错，笑道：
“尔等人族乃后天种族，身体孱弱，却算是受天地所钟。
本身便具有神龙血脉，虽不具神龙之威，却有神龙之性，有机会与先天种族融合出新的血脉。
今我妖族失势，有大能提出借势之法，以自身血脉融合人族，或可窃得些许天地气运。
本尊身具先天血脉，高贵无比，亦想尝试一二。
尔等族中日后有本尊仙血留存，岂非是天大的造化？”
苏护身体紧绷，似是想朝身后看去，未到一半却又生生止住。
一瞬间像是落枕了一般，脑袋怪异的歪着。
他僵硬扭动脑袋，看向啸山真君，声音干涩：“真君乃是仙身，我等只是凡躯，这……这……又如何诞生子嗣？”
啸山真君甩了甩尾巴，言语轻松：“此事自然不简单，所奉少女，需与本尊心意相通，不可有半点抗拒心思，便是如此，能成功容纳本尊精血者，也是百不存一。”
“若……若……失败又当如何？”苏护咬牙，声音艰难地挤了出来。
“失败？”啸山真君咂了咂嘴，“那当然是……必死了！”
他说得理所应当，可对于场中之人来说，无异于雷击。
事关生死，哪里会有人不在意的。
更何况，在人族的血脉中，家人子嗣往往有着更为重要的地位。
“我们是人，不是畜生！”
“村长，不要啊！”
“村长，拼了吧，要死一起死！”
……
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吼了一嗓子，顿时变得嘈杂一片，混乱不堪。
尤其是年轻人，一个个义愤填膺。
有些身上绑着绷带，血迹还未干透，此时更是手握刀铲，看上去只要村长一声令下，便会不顾一切地上前拼命，将可杀不可辱演绎地淋漓尽致。
妲己感觉胸中有气流涌动，不禁挺直了胸膛。
“捐儿，照顾好我师父。”
耳边响起兄长的声音，她扭头看去，只见苏全忠将邓伦轻轻放在地上，正招呼鲧捐过去。
随后，他从地上捡了一把柴刀，跃跃欲试地看向啸山真人。
“忠儿！”苏母皱眉轻喝，“不可妄动，待汝父之命！”
“是啊，兄长，且先看看爹爹如何应对。”妲己赶忙应和。
苏全忠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妲己暗暗叹气，虽然对兄长这看似冲动的举动，心中是赞同的，可她也明白，这与飞蛾扑火无异。
那不是普通的敌人，可是仙人啊。
“都闭嘴！”一声暴喝炸响。
苏护弯着腰，似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吼了出来，场中为之一静。
接着，他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缓缓地跪了下去，头颅埋在手背之上。
“如真君所见，村中之民大多粗鄙之辈，难入真君道场，便是真君不弃，日后也难免污了真君道场。
苏护愿意率苏家奉真君为主，只是这些粗鄙之辈，实乃无福之人，不如驱逐之。
护恳请真君应允！”
“村……呜呜呜……”有人要说话，却被身边人用力地捂住了嘴。
“爹爹……”妲己看着石碾上匍匐的人影，泪眼朦胧。
她明白爹爹的意思，对于要牺牲苏家也没有怨言。
因为……爹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与其所有人成为妖仙的奴隶，成为案板上的鱼肉，还不如牺牲自己一家。
她扭头看向身边，母亲也如自己一般，默默地看着场中流泪。
而兄长则丢下了手中的柴刀，一张俊脸紧绷着，眼中虽有不甘，更多地却是对自己无能的懊恼。
苏家人，终归是一条心的。
她抹了一把眼泪，目光重新投向场中，心中满是伤感。
为爹爹，也为了自己。
只是……爹爹能如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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