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安静了几天，江熹微又忽然听人说，皇宫里的十公主疯了。
说她一个人在御花园里逢人就说状元郎是冤死的，是有人要害他，还疯疯癫癫的跑到御书房去求皇上叫人明查凶手。
江熹微到宫里之后，再次听到了不少这样的传言，皇上肯定是舍不得罚她的，这两天徐元晗就被人守在自己的寝宫里，皇后日日都在陪着。
如传言一般，江熹微在屋内见到了皇后，她留了两人说话之后就先出去了。
徐元晗看着精神不是很好，小脸苍白苍白的，甚至眼神都是恍惚涣散。
她看着江熹微好一会才聚焦，而后一把抓住她的手，含着泪哀求似的：“**姐你帮帮我的，帮帮良昭哥哥，他不能这样枉死了，一定要抓到凶手绳之以法。”
这几日她的泪大概都要流干了吧，眼睛红得可怜，江熹微看她哭得万分伤心，伸手轻轻将她的泪拭去：“那天，我和你四哥哥的话，你都听到了是吗？”
徐元晗还抓着江熹微的手臂，眼泪止不住，擦了又落下，她说：“我想问问他们，为什么要杀良昭哥哥。”
为什么一定要杀她的良昭哥哥。
泪眼模糊了视线，眼泪已无知觉，她有些恍惚地说：“我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到父皇给我和良昭哥哥赐婚了，我们要成婚了。”
她眼里浮现出几许单薄的笑意，支离在眼泪里：“**姐，我好高兴。”
从前开心天真的徐元晗好像真的不存在了，贺良昭死了之后，那个徐元晗也不见了。
江熹微看着这样的她，甚至觉得那样的徐元晗不是暂时不见得，像是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
在这样极度伤心的徐元晗面前，江熹微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再多的安慰都是无力而又虚无缥缈的，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她不想显得自己说了些多余而无用的话，她只是这样陪着徐元晗，听她絮絮地说，等她说完了，江熹微转身背着她去倒了一杯热茶，端起的时候极为不引人注意的丢下一颗药丸。
“喝点水吧。”她把水递过去，“眼泪都要流干了，怎么受得了。”
徐元晗慢慢喝了半杯水，过了几息之后就缓缓闭上眼，掩去眼底的所有绝望痛苦。
把人扶着躺好，又给她掖了掖被角。
“好好休息。”
从房内出来，关好了房门，江熹微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徐羲白。
他身形荏弱，披着一件与衣裳同色的素白披风，领口有一圈雪白的皮毛，衬着整张脸有些苍白的哀伤。
他站在庭院正中央，私下无物体，两人直直相对。
“小晗还好吗？”他问。
江熹微走到庭中，两人身上都尽是悲伤——对公主的悲伤。
“已经睡了。”
往房间看了一眼，徐羲白摇了摇头：“我之前送了些香过来，但是我的香只能安神，似乎不管用了。”
“公主哀思过重。”
“小晗是重情的人，所以放不下。”
很快，贺良昭道下葬的日子就到了——该查到都查了，他的尸首大理寺也早已送了回去，自然该尽早入土为安。
但是贺良昭不是京城人，有亲缘的家人都在闽地，所以他的身后之事是由胡府里的大公子帮忙操办的。
下葬前一天，徐元晗被允许出宫，站在贺府后院的石桥上，看着满眼冷白悲凉，真的已经流不出什么眼泪里。
桥下的湖水依旧清澈，徐元晗想起上回两人一起站在桥上对影的场景，现只剩她一人形影相吊。
她兀自低头看得出神，好像水里有什么东西十分吸引她一样，空洞的双眼像是死水。
“良昭哥哥。”她低声喃喃着，好像水里真的出现了那道芝兰玉树的身影。
“公主！”见徐元晗整个人都要往水里倾下去，身边的侍女吓了一大跳，赶紧将人拉住，“公主这里危险，我们快下去吧。”
她的声音惊醒了徐元晗的梦，她有些茫然地眨眨眼，水里依旧是只有她，没有她的良昭哥哥。
可是看着那一湖冰冷的深水，她还是想要跳下去，于是她推开宫女，直接纵身就往湖里投去。
“公主！——”宫女惊恐失声，但好在最后一瞬一道身影忽热出现，足尖掠水直接就把已经快要落到水中的公主接下。
桥上的宫女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惊魂未定的软了腿，跌跌撞撞的往桥下跑去。
江熹微把被自己救下的徐元晗带离了水边，怕她再生起那样的心思，赶紧劝道：“公主，人活着才有希望，你不是希望看到凶手绳之以法吗，别再这样了。”
而徐元晗还有些愣愣的，好像好一会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喊了一声“**姐”，又一会才明白过来她刚才说的什么，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不再是死水。
如今她都已经有了寻死的心，江熹微知道若不好好引导的话，就算是逃过了这次，她以后也还会继续做傻事的。
“我们会帮贺大人找到凶手的，还他瞑目，只是公主，你也要坚强些，就算是为了他。”现在，唯一能打动徐元晗的，也是唯一让她有勇气继续活下去的，只有贺良昭。
见她平静了很多，江熹微才说：“这外面冷，去看看你的良昭哥哥吧，他在里面。”
“对，我要去看他。”徐元晗被宫女扶着往灵堂去了。
因为时辰早，所以灵堂里还没有什么前来吊唁的人，十分冷清，但是两边都有僧人在诵经敲木鱼，密密麻麻的细微声。
漆黑的棺木摆在正中，她看了一会，没有勇气靠近，忽然就这样站着出神。
江熹微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徐元晗盯着那些念经的僧人，脸上默默挂了两行泪。
“他会看着你的，他一直都在。”江熹微过去用帕子给她擦了脸，而后想让人把徐元晗先扶下去休息，但是她不肯走，非要留在灵堂，而后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看了一天，听了一天的诵经声。
“怎么样，累不累？”最后江熹微过去问。
她这才收回目光，轻轻说：“我感觉我都会背了一样。”
“是吗。”以为她在同自己开玩笑，江熹微放心了些，而后陪着宫女把人送回宫。
第二天贺良昭下葬，徐元晗也在，徐延亭听了江熹微说昨日的事情，今天就格外怕她伤心会做出些什么来，但是好在徐元晗一直都很平静，最后抬棺入穴盖土她都始终静静看着。
但徐元晗回皇宫后没过两天，宫里又传来令人诧异的消息，说皇上要在城郊边动土建一座寺庵，是给十公主建的。
十公主要出家。
这是十公主自己提的，最开始她提出来的时候皇上皇后当然都不同意，毕竟帝后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般的女儿，金枝玉叶娇养这么多年，谁舍得让她以后古佛青灯下受苦。
但要不怎么说这十公主受宠呢，别的公主若是敢提这样的事，那肯定要得一句“荒唐！”，但十公主毕竟不一样，最后帝后不忍她日日憔悴，终究是答应了。
寺庙建造需要一段时间，但徐元晗已经出宫了，就择了一座尼庵暂时带发修行。
徐延亭和江熹微两人一起到了寺庙，但下马车之后在门口，徐延亭却停住了脚步：“你去吧。”
作为徐元晗至亲兄长，他现在应该也很为她难受，那是他唯一妹妹，他关心她，但是有些话表达不出口。
“你去好好问问她。”虽然他希望徐元晗能改变这个决定，但是知道希望微乎其微，所以只是对江熹微说好好问问她。
让她去，也是因为信任她。
江还记得前几天她和徐延亭第一回去看徐元晗时说的话，当时她说，她要真的走出来应该要很久的时间，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困死，为他一辈子走不出来。
看着佛殿青灯下单薄的身影，徐元晗早已褪下了宫裙珠钗，放弃了所有这个年纪大少女都会喜欢的华丽，只作一身出家的尼人打扮。
“小晗。”江熹微也这样喊她，走到了她身边。
徐元晗正在低头翻看一本经书，闻声抬头看她：“**姐，你不要劝我了，你应该懂我的。”
江熹微一愣，她应该懂她，她恍然，对的，因为她也有所爱的人，徐元晗说得很对。
于是一时间，江熹微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想我信佛，出家，心诚便会灵，或许就能见到良昭哥哥了。”
说着，她低低喃喃了两句佛经，对江熹微说：“看吧，我就说我都背了。”
原来那天在灵堂上，她是这个意思，江熹微有些愣，但又有些佩服徐元晗的勇气，是的，她不该劝。
“我现在心如死灰，在这里才是最好的。”她继续翻着手里的经书，但上面的每一个子看到眼中，都是他的名字。
她抚了自己抚戴心口的那个骰子，想到他虽然表面上没那么在意自己，可是他到死都带着这个，心中就有些甜甜的，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是那个像雨后杏花一样干净的少年，痛苦的死在了火海中。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避开江熹微的视线，回头往门外看了一眼：“我要在这里等良昭哥哥，**姐，你和四哥哥回去吧，让他不要担心我。”
江熹微起身离开的时候，徐元晗又说：“我希望**姐和四哥哥好好的，以后，我也好想喊你一声嫂嫂。”
“怎么样？”听到身后的推门生气，徐延亭转过身。
江熹微却摇头无奈苦笑：“她倒是把我说服了。”
沉默了一会，他问：“小晗说了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江熹微淡淡笑道：“让我们互相珍惜。”
经过徐元晗的事，她忽然很感慨，天下有情人能终成眷属的很少，能如他们这般相知相爱的也很难得，他们这样很难得，她很庆幸有他。
前路艰险，还好对方还在。
“我们应该好好珍惜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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