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4日的晨光透过西校区宿舍的铁窗棂时，九月正对着镜子整理校服领口。玻璃上凝着层薄薄的水汽，把窗外的悬铃木叶染成模糊的绿，她伸手擦掉一小块水雾，指尖触到冰凉的玻璃，像触到这个寻常周三的温度。
窗台上的仙人球沾着露水，小小的刺被晨光镀成金色，是上周从秀秀的花盆里分来的，当时两人蹲在宿舍楼下的花坛边，用一次性筷子小心翼翼地分根，泥土溅在九月的白球鞋上，像朵小小的褐色花。
晓燕摆在桌子上的粉红闹钟显示的时间是六点二十五分，比平时早醒了五分钟。九月盯着日历上圈住的日期发愣，红笔写的“生日”二字被晨光描出金边，桌角的牛奶盒上还沾着昨天晚自习带回的粉笔灰。
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动起来，她扑过去摸出来，屏幕上跳出qq消息的提示音，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第一颗石子。
“九月生日快乐！今天要吃甜蛋糕呀——”是初中同桌发来的，附带一个旋转的奶油蛋糕表情。九月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忽然想起初中时两人在教室后排分吃半块芝士蛋糕，奶油沾在林小满的鼻尖上，像只偷吃东西的小仓鼠。那天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把她的头发染成蜂蜜色，两人对着课本上的英文单词傻笑，芝士的咸香混着油墨味，成了记忆里最鲜活的味道。她笑着回复：“知道啦，等你放学请我喝橘子味的汽水。”
走廊里传来宿管阿姨拖地的声音，塑料拖布划过水泥地的刺啦声由远及近。阿姨总爱哼着上世纪的老歌，今天唱的是《甜蜜蜜》，跑调的旋律撞在走廊的墙壁上，弹回来时带着点温柔的颤音。
九月把校服外套往肩上一搭，忽然听见手机又“叮咚”响了一声，这次是班级群的消息提示。班长在群里@了她：“全体成员祝九月同学生日快乐！今晚班会有惊喜哦～”底下立刻跟着一串复制粘贴的祝福，像突然绽放的烟花，把灰色的聊天框装点得热闹起来。她认出几个熟悉的头像，有文艺委员的猫咪头，有王浩那个举着词典的卡通小人，还有同桌用两人合照做的头像，照片里九月的嘴角还沾着冰淇淋渍。
早上第一节课的铃声像根无形的线，把整个教学楼的节奏绷紧了。九月抱着《高级英语》课本冲进教室时，晓燕正举着一个透明包装袋朝她晃，里面躺着颗用玻璃纸包着的水果糖，橘子味的，糖纸上印着笑眯眯的太阳图案。“我妈妈昨天从超市抢的，说是进口货。”晓燕把糖塞进她手心，指尖的温度比那颗糖更暖，指甲盖上还涂着上周新买的指甲油，淡粉色的，像春天刚开的桃花，“快藏起来，老师要来了，她最讨厌上课吃零食。”
英语精读课的老师踩着铃声走进教室，腋下夹着的教案夹发出哗啦声，封面上的边角已经被磨得有些卷边。老师总爱穿米色的风衣，今天却换了件藏蓝色的针织衫，领口别着枚银色的书签状胸针，九月认出那是《简·爱》里的经典台词。
九月慌忙把水果糖塞进校服口袋，指尖触到糖纸褶皱里的细沙，大概是秀秀从操场边捡回来时沾上的——昨天体育课自由活动，秀秀蹲在跑道边的草丛里找四叶草，回来时裤脚沾了不少草籽。她低下头翻课本，忽然发现书页里夹着片银杏叶，叶脉清晰得像幅地图，叶尖还带着点没褪尽的绿，大概是昨天谁偷偷夹进去的。老师在讲台上分析《傲慢与偏见》的句式结构，声音温和得像秋日的阳光，“大家注意这个虚拟语气的用法，就像达西先生隐藏的心意，看似平淡，其实藏着千回百转的情绪。”九月听着那些熟悉的英文句子，忽然觉得连书页间的油墨香都带着温柔的味道。
第二、三节课是英语听力课，耳机里传来bbc新闻的播报声，语速快得像掠过湖面的鸟。九月对着听写纸奋笔疾书时，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和周围同学的写字声汇成一片细密的雨。她正努力分辨“parliament”和“government”的发音时，忽然感觉后颈被轻轻碰了一下，像有片羽毛扫过皮肤。
转头看见后排的王浩举着张纸条，上面用荧光笔写着：“生日快乐！刚查了字典，‘惊喜’的英文是surprise——”末尾画了个举着词典的小人，眼镜歪在鼻尖上，嘴角还沾着点墨水渍，像极了王浩宇本人。王浩宇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却总爱犯些低级错误，上次把“ambulance”拼成“ambulanse”，被老师在全班面前点名，脸红得像熟透的西红柿。
九月忍不住笑出声，被听力老师敲了敲桌子，那根银色的教鞭敲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划重点，耳朵却还红着，像被夕阳染过的云。
午饭时间的食堂像口沸腾的大锅，不锈钢餐盘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混着打饭阿姨的吆喝声、同学的说笑声，还有远处窗口传来的电视新闻声，热闹得像场盛大的集市。九月端着一荤一素找座位时，秀秀已经占好了靠窗的位置，等着和九月一起吃午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萧凌的短信。九月咬着勺子点开，屏幕上跳出一行字：“放学后，一起吃个饭?我去西校区找你？”她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指尖在“好呀”和“不用啦”之间犹豫。窗外的树影落在短信界面上，晃动的光斑像他说话时总在跳动的眉峰。
“明天还要上课呢!不用那么麻烦，周末再约。”她慢慢敲出这行字，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又加了个笑脸表情。忽然听见食堂的广播开始放歌，是首英文生日歌，旋律被电流磨得有点沙哑，像从旧唱片里飘出来的。
萧凌的短信很快回过来：“那我晚上给你打电话，用英语唱生日歌怎么样？保证比bbc播音员还标准。”后面跟着个龇牙笑的表情，像他每次耍赖时的样子——上次两人去图书馆占座，他非要抢九月旁边的位置，被管理员阿姨说了两句，就对着阿姨做鬼脸，结果被罚站了十分钟，却还笑得像个得逞的孩子。
下午的第一节是教育学。周老师抱着厚厚的《教育学原理》走进教室时，九月正对着笔记本上的“建构主义理论”发呆。那些密密麻麻的术语像一群调皮的小鱼，在她眼前游来游去，怎么也抓不住。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书页上，把那些黑色的字迹晒得暖烘烘的，带着点阳光特有的味道。周老师在黑板上写板书时，粉笔灰簌簌落在深蓝色的衬衫上，像落了场小小的雪。她忽然停下笔转身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温柔的光。
英语泛读课上，静静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功夫，偷偷往她手里塞了张便利贴。纸是九月最喜欢的樱花图案，上面用花体字写着“happy birthday”，字母的尾巴被拉得长长的，像小姑娘的辫子。旁边画着个举着英语书的小女孩，扎着和九月一样的马尾辫，头顶还顶着个歪歪扭扭的皇冠。
九月把便利贴夹进《英美文化概论》里，夹在讲英国下午茶文化的那一页，指尖抚过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母，忽然想起初中时两人一起背单词，静静总把“delicious”拼成“delisious”，被老师点名时急得直跺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后来九月在她的课本上贴了张小纸条，用红笔圈出那个多写的“i”，旁边画了个哭鼻子的小人，第二天静静看到时，追着九月在教室里跑了三圈，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两人身上，像镀了层金边。
放学铃声响起时，夕阳正把教学楼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温柔的尾巴。九月背着装着厚厚英语词典的书包走出校门，书包带已经被磨得有些松弛，是去年在网上挑选的的，当时她还抱怨颜色太老气，现在却觉得这格外顺眼。
新室友们大概都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宿舍群里静悄悄的，昨晚睡前她还听见下铺的女生在背英语范文，声音细细的，带着点努力的认真。那女生说今天要去参加演讲比赛，祝她好运吧，九月在心里默默地想。
宿舍楼道里的灯都是出奇地暗，像坏掉了一样，九月摸着黑往上走，每踩一级台阶，楼梯板就发出吱呀的呻吟，像个年迈的老人在诉说往事。走廊尽头的窗户没关，晚风卷着花香飘进来，把她的发梢吹得乱晃。刚摸出钥匙，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动着“萧凌”两个字，像暗夜里突然亮起的星，光芒温柔又明亮。
“喂？”她把钥匙插进锁孔，金属碰撞的轻响混着听筒里的呼吸声，像首简单的二重奏。
“等一下，”萧凌的声音带着点电流声，像隔着层薄薄的纱，“准备好了吗？我的独家英文演唱要开始了。”
九月愣了愣，笑着“嗯”了一声，靠在冰凉的门板上，闭上眼睛。听筒里传来清嗓子的声音，接着是带着点生涩的英文发音：“happy birthday to you……”他显然在努力模仿标准语调，每个单词都咬得格外认真，却还是在“dear September”那里跑了调，像只笨拙的小鸟扑棱着翅膀，却依然努力地想要飞向天空。九月靠在门板上笑，肩膀微微地颤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撞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和着远处宿舍传来的背单词声，还有楼下隐约的车鸣，像场温柔的交响乐。
“虽然发音不标准，但诚意满分吧？”萧凌的声音里带着点得意，像只刚下了个蛋的小母鸡，“今天特意查了词典的，还找我们班英语最好的同学练了三遍。”
“满分。”九月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发颤，忽然想起教育学课上周老师说的话，“教育的本质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此刻她觉得，大概惦念也是这样，隔着三条街的距离，也能被对方的声音轻轻摇动心弦，像春风拂过湖面，荡起圈圈涟漪。
挂了电话还没来得及开门，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妹妹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姐姐！生日快乐！”听筒里传来翻书的声音，哗啦啦的，像风吹过树叶，大概是一边在床上看小说，一边打的电话，“我今天工作还是很顺利的，车间主任说给我加工资，哈哈哈……”妹妹叽叽喳喳讲着上班的趣事。直到被室友喊去晒衣服，电话那头传来匆忙的忙音时，九月才发现掌心已经被钥匙硌出了浅浅的印子，像朵小小的花。
打开宿舍门时，空气里浮着层薄薄的灰尘，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里跳舞。新室友的书桌上摆着摊开的英语词典和教育学笔记，台灯还亮着，发出暖黄的光，像个等待主人归来的朋友。只有她的那片区域放着今天收到的小礼物：晓燕送的水果糖，王浩画的纸条，琪琪塞给她的那片银杏叶，还有那本写满祝福的笔记本。九月把书包扔到床上，踢掉鞋子瘫坐下去，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像谁在轻声应和。
她摸出那颗橘子味的棒棒糖，剥开玻璃纸放进嘴里，甜味慢慢在舌尖散开，带着点橘子特有的微酸，像吞下了整个秋天的阳光。窗外的月光爬上床沿，在被子上投下树影的斑驳，像幅流动的画。手机屏幕还亮着，qq消息提示断断续续地跳，都是对九月的祝福。
桌角的台灯亮着暖黄的光，照着晓燕写的英文便利贴，照着王浩查的词典词条，照着教育学课本里夹着的银杏叶。九月咬着棒棒糖翻开书，老师上课讲的那些话忽然在耳边响起：“语言的意义在于传递情感，就像达西先生的那封信，笨拙，却真诚。”此刻她好像懂了，那些没说出口的惦念，那些跑调的英文歌，那些写在便利贴上的单词，都是最温柔的表达方式，像藏在字母背后的心意，需要用心才能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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