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夫人的葬礼办得极尽哀荣。
灵幡如雪,素幔低垂,京中三品以上官员皆亲至吊唁,礼部侍郎亲自主持仪典,连新帝君凌也遣内侍送来御赐挽联,上书“德昭坤范”四字,以示尊崇。
然而,这表面的体面,却掩不住王家日渐式微的颓势。
王老夫人一死,王家便如断了主心骨的老树,枝叶凋零,根系松动。
她生是当朝丞相兰一臣夫人的外祖母。凭借这层层关系,王家在朝中盘踞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六部,可谓显赫一时。
可如今,老夫人一去,后辈子弟或庸碌无为,或争权夺利,内斗不休,外患又起,王家的权势如春雪遇阳,悄然消融。
白幡未撤,纸灰犹在,风一吹,便簌簌地铺在朱漆剥落的柱子上。
王大老爷面如死灰跪在灵堂左侧,王二老爷这个不孝子,远远的站在廊下,青白脸上浮着一层油光,嘴角紧抿,似哭又似笑。
来吊唁的宾客早已散尽,只剩几个老仆佝偻着背,把残烛一根根吹灭,烛泪堆在案上,像座小小的坟墓。
风栖竹一身素绢,鬓边簪着朵白绢花,花瓣却用银线勾了边,暗暗透出锋芒。
她身边站着是他的夫君兰一臣,兰一臣环顾四周,目光在王氏兄弟上略微停顿,随即落在那具黑漆描金的棺椁上,叹息似的开口道,“老夫人这一去,王家竟像塌了半边天。”
王瑞瑛也早早的来了,眼角含泪,和夫君和眼一起拜祭过老夫人之后,便被扶着去后堂歇息了,她如今怀有身孕,最是操劳不得。
临走前王瑞瑛朝风栖竹扶身道,“篁表哥,节哀!”
她还是和以前那样唤她,好像一切都不曾改变过,这一声“表哥”把风栖竹从悲恸中拽了出来,对她点了点头,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灵堂撤去的第三日,户部便以“账目不清”为由,查抄了王家在江南的三处盐引庄子;刑部更以“勾结匪寇”之名,拘了王家旁支嫡孙王承志,下狱审问。
朝中风向瞬变,昔日门庭若市,如今门可罗雀。
王家大宅门前的石狮蒙尘,门环锈蚀,唯有几只乌鸦栖于檐角,发出嘶哑的鸣叫,似在哀悼一个世家的落幕。
老夫人过世前把王家托付给了风家兄弟,兰一臣自然也要帮扶着的,说来也是可笑,她临终之时唯一信任的不是族内儿郎,竟然是外姓之人。
他说,老夫人在世时,于国有功,于私亦曾照拂本相,王家之事便是本相之事。
事后,他更上疏皇帝,为王家争取宽宥,又暗中周济王家遗孤,安置仆从,凡能帮衬之处,无不尽力。
朝中有人讥讽他“愚忠”,也有人赞其“重情”。可兰一臣不辩不争,只道:“人不能忘本。风氏之恩,我兰一臣终身不敢负。”
圣延长公主却对此嗤之以鼻。
她端坐于长公主府的暖阁中,指尖捏着一盏青瓷茶盏,目光冷得如霜雪。
她刚收到密报:她唯一的儿子,因做错了事,被新帝君凌下旨流放三千里,发配岭南苦寒之地。如今已经安全到达边境,只是途中受了不少苦头。
“都是因为你,兰一臣!”她将茶盏狠狠砸在地上,碎瓷四溅,“惺惺作态,假仁假义。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她身旁的女官低头不语。公主怒极,却也无奈。君凌已掌大权,她这个“先帝姑母”的身份,早已不如从前值钱。
而兰一臣,更是如今朝中第一权臣,连皇帝都敬他三分。
可她不甘心。
她决意报复。
造反她还动不了手,但对付一个区区权臣还不在话下。
她开始暗中派遣心腹,日夜监视兰一臣的一举一动。她不信,这样一个位极人臣的宰相,能真正做到滴水不漏。只要他有一丝破绽,她便要将他拉下神坛,碎尸万段。
相府之中。
夜里,风栖竹在灯下理账,指尖拨过算盘,声音清脆的如碎冰。
兰一臣把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跟她说,“最近似乎有什么人在监视我,注意我的一切动向,你最近出门的时候要小心。”
“会是谁呢?你身处这个位置,虎视眈眈的人本来就很多,要小心的人是你才对。”
风栖竹有些担心停下了拨弄算盘,抬眼望向丈夫,“公主府那头,可有什么动静?”
兰一臣负手立于窗前,月色把他颀长的影子钉在墙上,像一柄饱经风霜的冷箭,“她儿子被流放岭南,自然恨我入骨,如今不过是嗅着味道,想咬我一块肉。”
他说的轻描淡写,尾音却沉了下去,“可是她若敢动你,本相不介意再送‘她’一份大礼。”
风栖竹垂下眼,继续拨弄算盘,唇角却微微翘起。
不论有没有因为她儿子的这件事情,长公主和他们都不可能和平相处,因为兰一臣的父亲还是她的驸马,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无法做到两相无事。
他记得有一次长公主宴会上的时候。圣延长公主当众讥讽他“男生女相,也敢妄议盐铁”,被她反用一句“殿下若懂盐铁,何至私铸银钱亏空百万”噎得脸色发紫。
如今风水轮流转,公主府的朱门早已不惜往日车水马龙。
长公主坐等消息,果然发现了兰大人的一个秘密。
兰一臣的“破绽”,竟出在他新娶的夫人身上。
兰一臣一直不近女色,先帝在时多次给他赐婚他都不允,如今突然宣布续弦,娶了一位“远房表妹”,姓风,名栖竹,此女出身寒微,早年父母双亡,寄居风家,不显于世。兰一臣称其“才德兼备,性情温婉”,三书六礼,亲自主婚,礼制如正妻。
朝中虽有议论,却无人敢多言。毕竟丞相家事,外人难插手。
可圣延长公主的人却很快发现异样。
这位风夫人,从不露面于公开场合,连兰府的家宴也极少出席。
她居于后院“栖云阁”,门窗常闭,连仆役都难得一见其真容。
更奇怪的是,她身边伺候的,全是兰一臣亲信,外人不得近身。
而最令人起疑的,是她的笔迹。
一次,兰一臣在朝堂上呈递一份奏折,附有一纸手札,乃风夫人所书,为亡母祈福。圣延长公主的密探设法拓下字迹,送至公主手中。
公主只看了一眼,便瞳孔骤缩。
“这字……是风幽篁的!”
喜欢风骨之臣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风骨之臣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