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几个,好!得!很!啊!”
李二陛下语调看似平静,但那微微颤抖的尾音以及从牙缝中挤出的字眼儿,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内心此时正燃烧着熊熊怒火。
眼前这一大群豪门贵子、将门之后,自幼享受着荣华富贵,却不想着怎么考取功名,为国分忧。
反而整天游手好闲,绞尽脑汁的寻思着怎样寻衅滋事,更过分的是,今天还胆大包天的,造起了自己的谣,简直是大逆不道!
原本气氛就颇为沉重压抑的太极殿内,此刻更是弥漫着一股紧张到极点的氛围。
相当一部分官员们站在原地,一个个面面相觑,显得极为尴尬。
他们本来都盘算好了,等一会退了朝大家就结伴去哪逍遥快活,或是左拥右抱那些娇滴滴的歌姬花魁,顺便再精进一下人伦大道。
谁能料到,今天会遇见陛下大发雷霆的时候。
更没想到,把陛下气的火冒三丈的...竟是各自家中不成器的孩子...你说你都清楚自己干了坏事,不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还傻乎乎的自己送来门呐,长没长脑子!
这下好了,被领导劈头盖脸的一顿批评,自己这个做家长的还只能赔笑。
一时间,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看看被护送上来的都是什么人,国公郡公长子次子...这一张嘴,得罪的人可就海了去了!
良久沉默后,房玄龄无奈站出来禀道:“启禀陛下,此事虽然涉及臣的家眷,臣应该避嫌,但...”
李二陛下摆了摆手:“无妨,房相直说便是。”
房玄龄先是拜谢圣恩,而后狠狠瞪了一眼自家孩子,这才缓缓道:
“古人语‘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犯了错,就要依法惩处,宰相之子也应与庶民同罪。如此传开,我大唐法律才会深得人心,站得住跟脚。”
其实说实话,他是不愿意站出来说这话的。
但他更担心程咬金这个混账护子心切,跑出来胡闹一通,万一再惹恼了陛下,本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孩提胡闹之举,可就得规规矩矩的处置了。
唯有他站出来提议严惩,李二陛下反而才不会大动干戈,这么多家长看着呢...
“陛下自当依法处置,臣绝无怨言!”
此时,武将中也最有威望的秦琼也看出了房玄龄的小心思,站出来附和道。
此举虽然有逼迫陛下的嫌疑,但自家孩子自己不护着怎么办,真看着他流放岭南?
而经房玄龄打头阵,秦琼这么一附和,皱眉苦思的相关家属纷纷站出来请奏,表示陛下自当公正处置,臣绝无怨言。
岂止是毫无怨言,久违的上朝,自家老二就给他整这么一出,让他狠狠‘涨了把脸’...
李靖都等不及回家,恨不得当场把这个混小子吊在太极殿门口,抽个半死让他长长记性!
这样既平了陛下心中不满,绝不会再提处罚一事,自己也能出出气...自己都多大岁数了还出来丢脸!
当然,面对这出群臣力谏,李二陛下心中只有冷笑。
还依法惩处?
聚众闹事、散布谣言、扰乱治安,光是这三门罪状并罚,起步就是一个当众杖刑,再发配充军的下场。
可若真是如此惩处,别说是让贞观律深入民心了,都等不到明天,坊间里关于自己的风闻就再也止不住。
什么‘皇帝苛待功臣之后’、‘皇帝与世家有嫌’...指不定今天这三桩风闻,也会由明转暗,通过不为人知的渠道,逐渐广传天下。
这种没好处,反而惹得一身骚的傻事,李二陛下才不会去做。
赶紧调转话题道:“诸位爱卿莫急,如何处置一事先放到一边,朕现在最好奇的事,是这些混小子为何要冒险造谣。”
而后一双龙眸如炬,笔直的扎进人群:“萧锐、王敬直!别躲了,朕都看见你俩了,出来说话!”
周围三步无人的萧瑀扭头见到自家大儿子,冷哼一声,明显不满。
笑呵呵一脸富态的王珪同样是脸色一僵,不是你俩...不是说好了结伴出城赏秋么,怎么出现在这?
半弯着腿窝,在人群里藏得好好的两人,听到李二陛下点名,本来还想继续躲一躲,全当没听见。
不成想,这群没义气的家伙纷纷左右大撤步,让他俩当场暴露,藏无可藏。
萧兄,王兄,咱们的风闻大总管,接下来大家是福是祸,就全靠你了!
萧锐看出了他们的意思,木着脸强忍着心中惶恐,双手微颤的整理齐衣领,这才若无其事的拱手而道:
“臣太常博士萧锐,参见陛下。”
王敬直也是苦笑连连,拱手道:“臣太学助教王敬直,参见陛下。”
他俩距离及冠的年纪还差了些时日,但由于要尚公主,所以被提前赐下了官位,官级不高,都是七品官,闲职,去不去任职都行的那种。
李二陛下注视良久,见自己两位驸马虽然止不住的身体打颤,但举止礼节都称得上一句落落大方,有君子之风,不禁满意点头。
看来自己还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把俩闺女推进了火坑。
而后展颜一笑,语气幽幽问道:“朕的两位驸马,说说吧。”
“你们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众世家子,到底都是遭受了何等冤屈,才会如此齐心协力的在坊间抒发朕的不满。”
听到皇帝跟自己套近乎,他俩却不敢露出半点喜色,这就是个笑面虎,笑的越欢,宰人越痛。
两人一脸的神色凝重,齐声道:“臣等惶恐,不曾受过冤屈,在坊间散布谣言,只为为民请命!”
李二陛下眼中精光一闪,嘀咕道:“为民请命?”
而后看向已经呆若木鸡的程处默,心中已然明悟,这群家伙都是为了同一件事!
于是指着这群二世祖,对着程处默冷笑道:“朕的程大将军,是不是应该出来给朕解释解释?”
看着皇帝皮笑肉不笑的骇人模样,程处默直直打了个激灵,扑倒在地,一把辛酸泪的哭喊道:
“陛下!臣冤枉啊!风闻奏事可没一点臣的掺和!臣携众小娘来此,同样也是受了李斯文那厮的教唆,这才整出了击鼓鸣冤的事。”
程处默眼角余光注意到,李二陛下的面色是铁青色一片,赶紧又为自己辩护:
“至于李斯文那厮还其他的什么安排,臣一无所知!”
“臣那天杀的三弟只和某说,他要去办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但也没告诉臣...是去造陛下的风闻!”
李二陛下见程处默的一通胡闹,脸都黑了。
眼神狠狠刮了程咬金一眼,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上阵杀敌的勇武劲没看出来,撒泼打滚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
根本没把这事当回事的程咬金,此时正双手插袖,在那眯着眼睛打盹,突然就打了个寒颤,一睁眼迎上皇帝的目光,赶紧摇头摆手道:
“陛下可莫要冤枉好人,有句老话说‘学好一辈子,学坏一出溜’,老程我也可从没教过这些本事,都是程处默他自己学来的!”
李二陛下看着不停眨巴眼,一脸真诚的程咬金,心生嫌弃,实在不想再看见他。
只能摆了摆手,目光又看向萧锐两人,冷哼一声命令道:
“把你们知道的,所有关于此事的事情都给朕细细道来!朕倒要看看...朕的蓝田公又在整什么花活!”
萧锐王敬直相视无言,心想这苦差事绝不能让他俩独享,旋即齐齐指向一旁的侯杰,道:
“启禀陛下,臣等造谣生事都是侯杰在背后指使的,他才是知晓最多的那一个!”
只瞬间,集结了全场注意的侯杰深吸一口气,恶狠狠的瞪了眼这俩卖队友的家伙,才揪了揪衣领,走出来拱手道:
“草民潞国公次...”
还没说完就又被李二陛下打断:“停停停,在场的谁不知道你是谁,快说!你是怎么鼓动这老些人的!”
侯杰这个憋屈啊,难怪房遗爱这次说什么也要和自己换换位置。
拉着一张大长脸道:“这件事,还需从两天前说起...”
侯杰缓缓将李斯文交代过的、昨天夜里自己对众人说的,悉数禀告。
李二陛下的脸色却是五味杂陈,异常复杂。
“好一个大唐脊梁,你们做的好啊,好得很!”
李二陛下咬着牙,艰难的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来,强忍怒气问道:“李斯文呢!”
“这个混小子跑哪去了!朕近日得了把宝刀,想邀他来宫里看一看成色!”
侯杰也没听懂这是什么暗语,只觉得这是真的在邀请李斯文赏刀。
心里估摸了下时间,不太确定的回道:“虎彪他现在应该还在赶来的路上吧?反正还早,陛下请耐心等一会儿...”
李二陛下脸上闪过一丝薄怒,太极殿里都要闹翻天了,这家伙倒也坐得住!
其实,当他听完侯杰的计划,见过诸多小年轻齐心勠力的合作后,他心里的怒气就消减了不少。
虽然这三桩谣言无论是对世家、对皇室乃至于朝廷的名望都有一定的负面影响。
但只要自己秉公处置,让每一个环节都公正的让人挑不出毛病,这次的事故,未尝不能成为宣扬他大唐国威国策的一次绝佳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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