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琉璃在过往的半年内说过很多次，黑曜将这句话在嘴里翻来覆去的嚼了好多遍，刹那间，突然一阵心领神会，好像被点醒了似的参透了琉璃这矛盾的性格。
在他看来，母亲是人偶异能的初创者，她创造人偶一方面是为了在制作的过程中不断精进自己的异能，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和琉璃可以陪伴在母亲身边，不让母亲孤单一人。
他与琉璃的区别就在于，如果母亲之后还会创造更多的人偶，他并不会有任何奇怪的想法，只是会高兴母亲的异能不断强大，高兴兄弟姐妹变多，家里更热闹，有更多孩子可以陪伴在母亲身边。
他作为大哥哥，也会像母亲对待他一样，温柔地对待弟弟妹妹们，和他们一起，像普通的人类孩子一样探索这个世界。
但琉璃的想法显然和自己不一样。
琉璃希望她在母亲的心中是完美的。
所以，已经拥有了这个完美人偶的母亲，就不会再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创造新的人偶。
而不完美的自己，以及更多的不完美的傀儡们，在母亲心中的地位都比不上琉璃。就算琉璃毁掉了他们，母亲应该也不会有多少心疼。
完美的琉璃就是最好的存在。
最好二字的意义，就在于在琉璃与其他的任何选择之间，母亲都只会选择琉璃。
可若母亲在琉璃之后还要创造新的人偶或傀儡，那也就意味着，琉璃在母亲心中并不是完美的。
琉璃不能接受这个答案。
所以她才会这么矛盾，想为母亲制造傀儡以应敌，却不准母亲参与制作。
想拆掉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存在，却又怕母亲会因此生气。
不能接受在她之后还会出现新的人偶，因为琉璃要是足够完美，母亲绝对不会再创造新的人偶。
琉璃害怕她不是母亲心中那个唯一的，不可或缺的完美存在。
想明白这些，黑曜瞬间醍醐灌顶，再去回顾琉璃这半年来的种种行为，一切便都看清楚了。
琉璃……好像是一个自卑的孩子。
但是母亲并没有看懂琉璃，她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琉璃，以至于琉璃总是不断地在向母亲确认着她的爱意。
黑曜无奈叹气。
可这也不能怪母亲啊。
因为母亲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她的母亲，早亡的母亲，无视的父亲，勾心斗角欲望横生的皇宫……
好不容易和十七公主相依为命生活了一段快乐的时光，但很快又被战乱打破。
琉璃的那些隐含的心情，没有人教过母亲，母亲又怎么能懂呢？
琉璃哭累了，哭睡着了。
君无将她抱回来房间里，等她熟睡后，又轻轻掩门退了出来。
黑曜拉了拉君无的手指，“母亲，我好像有点知道琉璃想要什么了。”
君无：“啊？”
黑曜问道：“娘亲，隔壁李大娘家为什么那么多姐姐啊？李家大姐姐生了个儿子，大家好像都很为她开心，为什么？”
君无一噎，缓缓沉了眸子，“因为她们都喜欢男孩子。”
黑曜：“母亲，五娘姐姐已经是李家最小的孩子了，可五娘不是儿子，要是生不出男孩子，李大娘就会一直生下去吗？”
君无想说不是这样的，可一想到李家的五个女孩子，就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
“或许吧。”她答。
“若李大娘的下一胎是男孩子，是不是就不会生了？”
君无确切地点头：“嗯，他们家里不是很富裕，无力承担这么多孩子的吃穿用度，下一胎若是男孩子，应该就到此为止，不会再生了。”
“不过，这和琉璃有什么关系呢？怎么想起问我这个来了？”
黑曜贴着君无坐好，依偎在她身侧。
“母亲。”
“嗯？”
“因为我觉得，琉璃要是生在李大娘家，她一定想当那个男孩子。”
“唯一的，被所有人期待着的，儿子。”
君无张了张嘴，一阵惊讶，可细细想来，黑曜说的又何尝不对。
因为前五个女孩子都不是老李家想要的儿子，所以李大娘才会一直生下去。
一旦生出了儿子，老李家传宗接代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有了这个儿子之后，李家这一辈就不会再有孩子出生了。
君无恍然大悟：“琉璃已经是最好的了……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了，除了你和琉璃之外，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提制造傀儡或是人偶的事了。”
黑曜又想了一会儿，犹豫道：“母亲，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我只是猜测。”
“比我厉害。”她认真点头，“黑曜，谢谢你，不然仅靠我一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明白这件事。”
“母亲与我无需客气，能帮到母亲就好，我也希望琉璃能快乐。”
门板后偷听的琉璃：“……”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矛盾的孩子，每天都在与自己博弈。
她想要的是什么呢？是娘亲刚刚说的这个吗？
娘亲和黑曜好像没太猜对，但这也的的确确是自己想要的没错。
算了，反正今天有点开心。
决定了，今天再也不诅咒黑曜平地摔倒了。
明天……明天再说。
——
三千年后。
黑曜发愁钟繇该怎么面对重新诞生的琉璃，熟读学前儿童心理学的钟繇将各个案例与记忆中的琉璃一一对照后却丝毫不觉得发愁。
钟繇：“……”
愁什么？
不知道琉璃到底想要什么的人，是三千年前的自己，而不是三千年后的自己。
黑曜：“可是母亲，琉璃说她已经是最好的人偶了，但现在又多了这么多妹妹……真的没关系吗？”
钟繇摇了摇头，“有的孩子会用很多她没那么在意的东西去掩饰她最想说出口的话。你我从前都以为重点在这一句话上，但其实不是。”
黑曜愣了愣，“那是哪一句？”
钟繇轻笑，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琉璃说过很多次了，琉璃最爱娘亲，琉璃是全天下最爱娘亲的人，再也找不出有谁比琉璃更爱娘亲。
她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只是希望能从我的嘴里听到相同的话。
所以只要告诉她我也最爱你就好了。”
黑曜：“……就，就这么简单？”
钟繇耸肩：“就这么简单，琉璃说了啊，她说她很爱我，爱从来都不是让别人为难，既然琉璃不为难我，那能复杂到哪儿去？”
黑曜不解，黑曜震惊，黑曜了然。
琉璃要的原来是偏爱。
钟繇觉得，人甚至不能共情从前的自己，真想给三千年前的自己一锤！
琉璃这孩子多好哄啊！
（番外十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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