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像是兰芷是上门讨债的。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是这样。
王淑兰端着一锅沾着油腻的碗筷，进退不得。见兰芷什么也没说，只是睁着眼一个劲儿地往她手里的东西瞧，时不时还嗅嗅空气，让她疑心外面是否会有屋子里的肉味。
兰芷没有答话，王淑兰兀自尴尬一会儿，又开始说话：“家里一切还好吧？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没有孩子的父母当然可以自己就活得有滋有味，可没有父母的孩子难道会过得很好吗？
不过兰芷看她一会儿，慢慢垂下眼：“……还好。我这次再来，是因为舅妈让我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王淑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们从村里出来，不说孩子的发展，就说她自己，纵然城里千万不好，可一脱开乡下人的泥土气，就是在这城里处处闻屎闻尿也让她甘之如饴——仿佛回到了还是少女时候的家乡，总算是有些亲切感——纵然现在的他们还是农村户口。
可是这话叫她怎么和女儿说出口？当时说的就是家里在城里安顿下来后就把她接到城里来，可现在一说家里还很拮据，就算是刚到一笔钱，城里生活成本高，四下支出后也不剩多少了，没有多少能余出来留给这个孩子；再说原本定的就是要回去给林嫂子家里拿点钱叫她继续供养自己的女儿，可眼下……
说来说去，到底是没钱两个大字！
但哪个父母想在自己孩子面前承认自己没能力没钱呢？无论怎么回答也不是。
在这个时候，在见到兰芷的时候，这个女儿身上带着的她不愿意去想的那些麻烦冲淡了重新见到女儿的喜悦。王淑兰看不见她身上短了一截袖子的衣服，看不见她脚上已经磨破的布鞋，看不见女儿日渐消瘦的脸颊，她甚至厌烦起来，心想为什么这个女儿老是要来打搅他们的生活！！！
王淑兰长久地沉默着，脸上的两条秀气的眉毛扭在一起，像是两根正在打架的毛毛虫。
她纠结着，心烦着，手里的锅碗瓢盆感知不到重量，她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出来是要干什么的。
吃完饭的李万龙从屋子里出来，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周末，天气很好，晴朗清爽。不远处就有一家人也是有孩子在禾丰第一小学上学的，和他同班。他打算出门和小伙伴玩耍，掀开门帘一错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相对无言的姐姐和妈妈。
“姐？”他疑惑的喊了一声，全因这么长时间不见兰芷，实在是和印象中的姐姐大相径庭。不过他对自己面前的这个大土妞不感兴趣，只是扫了两眼就向门外冲去。
屋里的李云清听到动静出来，见到自己这个多日未曾谋面的女儿。一眼看过去，瘦了，黑了，结实了，和他见到的那些乡下的闺女们别无二致。
他这些日子在工作之余，凭借自己重生以前的一些经验和信息，在这个小县城混的风生水起，除了工资之外，他还得了不少钱，只是都存在了别的地方，没有让家里这些人知道。其实说实话，大闺女成绩好，想要进入禾丰第一小学根本不需要交择校费，把人接进来城里住也就是再多张吃饭的嘴罢了。
但是他看着面前这个低头畏缩的女儿，心里冷笑起来。
上辈子虽然如愿回了京，可在给她介绍对象的时候，她拒绝了他安排的一个科长的儿子。对方虽然看起来憨厚老实，人前不显山不露水，可谁让他有个好老子！她没有接受他安排的这档婚事，结果和他同一个职位的科员嫁了女儿过去，个把月就连升两级，不仅工资比他高两级，见面他还得给这个处处不如自己的人点头哈腰——谁叫人家现在是领导了呢！
因着这事，他把人骂了大半个月，可除了早晚上班前后见不着人之外，这女儿的死性子还是不改，接连拒绝了几个他安排好的对象！后半个月直接跳了楼，直接打碎了他“父凭女贵”的美梦！
对女儿工地坠楼事件，他没有悲伤，只有愤恨。甚至后来的这些遭遇，李云清分毫不差地都记到了这个好女儿的头上！
这个时候见到对方低声下气来到这里，应该是要求求自己，不要让她饿死在村里吧。他这么洋洋得意想着，嘴上很是冷淡：“你来干什么？今天不用上学吗？”
今天是周末，当然不用上学。他明知故问。
“林嫂子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村。”兰芷这次没有说“舅妈”。她怕李云清又明知故问。
“回村干什么？我的孩子在城里上学，我为什么要回村里？”他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兰芷知道跟他说不通，干脆转向王淑兰，等着她回答。
这种忽视让李云清心里很不舒服。他阴阳怪气道：“连爸的话都不听了，真是好女儿。”
夹在中间的王淑兰左右为难。三个人在门口僵持一会儿，最终，王淑兰把自己的眼神投射到兰芷身上，努力想让她看出自己的为难。
“好的，”兰芷在这种氛围下最终还是先开口了，“我知道了。”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等等，”李云清叫住她，“村里小学上完之后，来城里帮你妈卖包子吧。”
他轻轻说：“家里负担重，留几年，给你在城里找个好人家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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