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校场早已被收拾妥当,临时搭起的高台上摆着案几,马超端坐正中,周瑜、陆逊分坐两侧,程普、黄盖等老将分立台下两侧,甲胄在日光下泛着冷光。高台前竖起十根木柱,涉事的世家主们被铁链锁在柱上,往日里养尊处优的面容此刻写满惶恐,锦衣被尘土污了大半,再无半分骄矜。
消息早已传遍建业及周边郡县,天不亮校场四周就挤满了百姓,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却出奇地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孩童哭闹声被母亲慌忙捂住嘴。人群前排,几个须发斑白的老者捧着状纸,指节因用力而捏得发白;后排的年轻人踮着脚张望,眼中满是期待与紧张。
“肃静——”随着黄盖一声高喝,校场瞬间鸦雀无声。
陆逊起身,朗声道:“奉凉王令,今日公审涉案世家。凡有冤屈者,持实证上前申诉,本令与诸位将军共审,绝无偏私!”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挤出一个瘸腿的中年汉子,他怀里抱着半截断裂的锄头,踉跄着扑到台前:“大人!草民要告吴郡沈家!三年前他们强占我家三亩良田,我爹去理论,被他们家奴打断了腿,不到半年就咽了气……这锄头就是当时反抗时被打断的!”他将锄头高高举起,断口处的锈迹里还嵌着暗红的血痕。
被锁在第三根柱上的沈家族长脸色骤变,嘶吼道:“你胡说!那是你爹欠了赌债,用田产抵债!”
“放屁!”汉子双目赤红,“我爹一辈子连骰子都没碰过!当时在场的还有王二、李老栓,他们都能作证!”
人群中立刻站出两个老农,颤声附和:“确有此事!我们当时就在田埂上,看得真真的!”
陆逊示意兵士将人证带上来,又看向沈族长:“可有辩驳?”
沈族长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周瑜翻开卷宗,沉声念道:“沈家强占民田、纵容家奴伤人致死,证据确凿,按律当斩!家产抄没,田产归还百姓!”
“好!”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那瘸腿汉子“扑通”跪地,朝着高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泪水混着尘土淌满脸庞。
这一声“好”仿佛打开了闸门,百姓们接二连三地涌上前。有妇人抱着孩子,哭诉某世家克扣工钱、逼死丈夫;有书生捧着被撕毁的考卷,痛斥世家子弟顶替功名;甚至有曾经的家奴站出来,揭发主家暗中豢养私兵、囤积兵器……
桩桩件件,都带着血泪。陆逊端坐案前,一笔一划记录得清清楚楚,偶尔抬头询问细节,目光清明如镜。马超始终沉默着,指尖在案几上轻叩,每当听到令人发指的恶行,眼底便掠过一丝寒意。
三日时间,转瞬即过。
最后一日黄昏,夕阳将校场染成金红。陆逊清点卷宗,高声宣读结果:“涉案世家共十七家,其中九家罪证确凿,判斩立决,家产充公;六家虽无谋逆实据,却有欺压百姓之举,抄没家产,田产散给佃农;余下两家,三日无一人指证,且查无恶行,即刻释放,归还田产。”
被释放的两家主仆瘫坐在地,望着夕阳喃喃自语,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后怕。而其中就有他陆家,马超也暗暗点头,看来这小子所言不虚。而那些被判罪的世家主们,早已面如死灰,被兵士拖下去时,再无往日的嚣张。
百姓们没有散去,反而齐齐朝着高台跪下,山呼“大王英明”,声音震得晚霞都似在颤抖。马超起身,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朗声道:“建业的天,是百姓的天!往后谁再敢作威作福,便是与天下人为敌,我马超定不饶他!”
陆逊站在一旁,看着这沸腾的场面,掌心微微出汗。他突然明白,马超所说的“让天下人有出路”,并非一句空话——这公审台,审的是世家的罪,更是在为百姓筑起一道能挺直腰杆说话的墙。
暮色渐浓,校场的人渐渐散去,只余下兵士在清理现场。周瑜走到陆逊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陆公子,这第一桩事,你做得好。”
陆逊望着远处渐暗的天空,轻声道:“这只是开始。”他知道,打碎旧格局不易,建起新天地更难,但此刻他胸中的火,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炽热。
高台之上,晚风卷着衣袍猎猎作响。马超转身望向周瑜,声音里带着几分尘埃落定的松弛:“公瑾,走吧,陪我走走。”目光扫过正要拱手告退的陆逊,顿了顿又道,“陆家小子,你也过来。”
陆逊一怔,随即快步跟上。马超拾级而下,信步往孙府方向走去,玄色披风在身后划出沉稳的弧线。周瑜与陆逊相携在后,前者青衫磊落,后者锦袍束带,两人虽未言语,却都默契地放缓脚步,与前面那道身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再往后,是甲胄鲜明的将领和亲卫,靴底踏过青石板的声音整齐划一,像一串被拉长的省略号,沉默地守护着前路。
“公瑾,”马超忽然开口,目光斜斜落在身后的陆逊身上,语气里带着几分认可,“这小子确实有几分才华。”
周瑜轻笑颔首:“正是,行事虽略显稚嫩,却有股不肯墨守成规的锐气。”
马超脚下不停,穿过垂落的紫藤花架,声音里添了几分凝重:“江东世家肃清大半,空出来的位置得尽快填上。政务之事,终究要靠人来扛。”他侧过脸,看向周瑜,“你随后安排时不必拘泥于出身,但凡有真才实学、民间名声好的,都可以提拔。否则位置空得太多,你日后政令推行不畅,怕是要头疼。”
周瑜闻言脚步微顿,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轻声问道:“兄长这是……要走了?”
马超望着远处渐沉的暮色,叹了口气:“此间事了,待祭奠过伯符,等过几日让绍儿继任江东之主,我这边便没什么牵挂了。”
他转而看向陆逊,少年正屏气凝神听着,闻言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马超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小子,你做得确实不错。先前你说我行事霸道,倒也没说错。”
陆逊慌忙躬身:“属下不敢——”
“不必谦虚。”马超抬手止住他,语气沉了沉,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沉重,“我等手段是硬了些,但乱世之中,有时候宽柔确实难济事。你所说的那些道理,我懂。”他望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声音里裹着无奈,“可你也瞧见了,世家这东西,杀一波又起一波,根子太深。”
“你想开民智、破垄断,是对的。可天下人要都能读书,谈何容易?”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先不说人心各异,单是书籍与纸张,就难住了大半人。虽说有了蔡侯纸,可造坊稀少,价格也贵,寻常百姓哪买得起?更别说那些藏在世家书房里的孤本、秘卷,寻常人连见都见不到。”
马超的声音在暮色中愈发沉郁,像是在碾磨一块顽固的石头:“哪怕是书简,也金贵得很。一刀一刀刻上去,耗的是功夫,存的是家底。那些世家把书简锁在楼里,宁可让虫蛀了,也不肯让人多瞧一眼——他们凭什么掌着治国的道理?就凭手里攥着这些纸片子?”
他顿了顿,指节叩击着身旁的廊柱,发出沉闷的声响:“寻常人想读书,难;读了书想做事,更难。不向世家低头靠拢,谁给你门路?这就成了个死循环,打垮一批世家,又会冒出新的来,换汤不换药。”
目光扫过陆逊泛红的脸,他放缓了语气:“要破这个局,先得让纸贱下来。纸贵,书就贵;书贵,识字的就少。其次是书,光靠手抄哪里来得及?抄一本要多少时日?传抄中还会错漏,保不齐还会被人故意改了字句。”
“咱们打下一地就开世家的藏书楼,可百姓进去了,字都认不全几个,没人讲,看了也是白看。再说那些书,翻一次就损一次,经不起多少人看。”他望着远处黑沉沉的夜空,像是在跟星星说话,“这些都是骨头缝里的病,不是一剂猛药能治好的。”
陆逊攥着拳,喉结滚了滚:“那……那总能想出法子的,比如……比如找到更便宜的造纸法子?让人专门抄书,多抄几份?”
“小子有这心就好。”马超拍了拍他的肩,力道不轻,“不必急着答。我这辈人能做的,是把世家那道闸门砸开道缝。至于怎么让水流通起来,得靠你们慢慢凿渠。”
他转向周瑜,眼底映着远处零星的灯火:“举孝廉这法子,早成了世家互捧的工具。寒门子弟读破万卷书,也抵不过人家一句话。得变,得让读书人保得住身、进得了门,哪怕从最小的官做起,也得有个盼头。”
周瑜望着他被夜风拂动的鬓角,忽然觉得这位兄长的背影,比身后的夜色还要沉,却又在这沉里,藏着一点比星光更执着的亮。他想起方才马超说“这辈人看不到,还有下辈人”,喉头一哽,终是重重点头:“兄长放心,这条路,我陪陆小子他们慢慢走。”
晚风卷过庭院,带起几片落叶,像是在应和这跨越辈辈人的约定。陆逊望着两人的身影,忽然觉得方才憋红的脸不再发烫,心里反倒燃起一点透亮的火苗——原来有些事,从来不是一蹴而就,却总有人,甘愿做那第一捧敲石的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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