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时延春重重叹了口气，“这孩子……有张巧嘴，真是可惜了不会说话。”
“是啊，是啊。”文酌墨连连点头，“要是她能开口说话，前途一定比现在更加广阔。她的思维是发散的，不是单纯的非黑即白，你要说她的穷富论是不是仇富，绝对不是，这孩子还有很多想法，她是有钱的，穷的有时都讨厌，都觉得坏，说完了有钱人，又给我们说穷人的不是。她这样的，想不成功都难。现在……她算是成功了吧，很好，很好啊，小如如今本事通天，横竖怎么混，都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局促了。”
“她小时候真的特别不容易，在家在外都委屈。我和小春那天带她回了家以后，就开始查监控，发现还真是家里的人对她说了不好听的话，这孩子心里明白，一个人躲到角落偷偷哭……捂着嘴哭，我们看监控啊，隔着屏幕……恨不得马上将她抱住。她太懂事了，而且也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了，简直不像个孩子，她哭的时候呢，不会像别的小孩那样，张大嘴巴，手抹着眼泪，或者往地上一坐，哇哇哇就是一顿哭。她哭啊，是面无表情，极力克制住自己情绪的哭。我明白，她一定是很痛苦的。”
说到这，文酌墨哽咽了，没法再说话，他摆了摆手，“让……让……小春说吧，我真是没法说了，说得我心里头酸的不行。”
文纳川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拿出纸巾给他擦眼泪。
“后来呢？小如还在你们家里学习吗？”司徒宁斋轻声问道。
“学，学。”时延春点头。“不过她十五岁的时候，就不来了，怎么招呼都不来。她不来我们这，我们就去找她，问她为什么不来了，她不回答我们，老岔开话题。过了两年吧，她突然主动上门拜访，还背了三斤黄金过来。我们问她干什么，她说她能挣钱了，来报答我们，然后啪的一下，就把那袋子黄金放到我们面前，说是给我们的，而且以后每一年的春天，她都会带黄金过来。黄金送过来了，她立马就走了，也不坐下来喝杯水。”
“说句心里话，一开始，我们帮她，是怜悯她，后来，是她人确实机灵，以后不出意外必定是人中龙凤，我们觉得有利可图，愿意拉她一把。到最后，我们什么都不想了，被这孩子的真善美所打动，想着就算这孩子以后没什么出息，也没关系，我们认她当干孙女，以后养她一辈子，无非也只是吃口饭还有玩乐的事。你们说，是吧？她是个好孩子，虽然看着冷冰冰的，但做事特别实在，真的讨喜，我们就没想着要她的报答，只想她有空回来看看我们两个老东西就行了。”
“但这孩子犟得很，我估摸着……她是被小时候寄人篱下的那种感觉伤到了，所以她始终不跟我们多来往，只是每年开春了，就背几斤黄金过来走动走动。有一回，她发着高烧，还背黄金过来，我们问她干什么不等好了再来，这事不急。她那个回答啊，我都没法讲出来，一讲就想流泪。”
这会轮到时延春说不出话了，她捂着嘴，一个劲地摆手。司徒宁斋走到她面前揽住她，轻拍她的背，轻声安慰道:“唉，讲不出来就不讲了，你们冷静冷静，这么大年纪了，等会哭出个好歹怎么办？小如现在好好的，你们也好好的，以后还有很长时间来讲，对不对？”
时延春又摆手，嗓子嘶哑，声音压抑地说道:“不行……我得说，我得让你们知道这孩子的好。这孩子……这孩子说，我们老了，她又多灾多难，活着是见一面少一面，所以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就过来，她怕唯一一次迟到，就是永别。”
“其实在我们心里，她早就还完了恩情，在她小时候就还完了，她不欠我们什么。因为有她在身边的时候，我们也感觉很开心，跟她交流可好玩了。你们就说吧，这孩子好不好？如果，要我评价她，我会给她这样的评价:至纯至性、至忠至孝、至仁至义、至诚至信。我们给她的帮助只不过是我们手上握着的一点东西，她却用尽自己的一切来报恩。”
“小爱是如此无私，大爱也是无可挑剔。我跟墨哥有一回问她长大以后想干什么，当个什么样的人。她说，她要当个穷人，她觉得穷人虽然有不好的地方，但大部分地方还是很伟大的。因为穷人平时都是跪着、趴着的，像一滩泥，皱巴巴地糊在地上，又像是石头，可能是自己单独待在一个角落，也可能是跟别的石头一块一块地垒在一起。国家的发展跟建房子一样，从最下面建起来，穷人是泥土，是石头，不同类型的穷人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钢筋混凝土，成为了国家的地基，有穷人在底下撑着，国家这座房子才没有倒塌。所以她要做一个穷人，成为国家栋梁，回报社会，报答所有帮助过她的人。”
时延春双目晶莹，目光深远地看着郁如离开的那个方向，像是在凝思想象着什么。她陡然转头看向众人，笑了。
“小如这孩子……又让人心疼，有时说出来的话又逗人笑。她说要做的穷人不是普通的穷人，她想要做的穷人是有权有势的穷人，她要给吃不上饭的穷人一口饭吃，还要将老爱看不起人，喜欢胡搅蛮缠的有钱人和穷人抓起来打一顿。哈哈哈……这孩子……哎呀……”
她面上笑着，嘴角却暴露了她的苦涩，忍不住微微抽动，下垂。
“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好呢？怎么就这么好呢？就是因为太好了，才让我们一直难以释怀以前的事……”
没有人回应她。
在场的除了文纳川，其余几人皆是泪流满面，悲伤的泪水喷薄而出，眼眶跟野外的天然小水洼似的，有泪水源源不断地往上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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