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卫长舒——
幼时，卫长舒还在京中，就见过隔壁姜府的一位姑娘。
生得玲珑可爱，似是一捧雪塑成的女童。
他想，这么可爱的女童，为什么不能是他的妹妹呢？
于是当天夜里，他跑去问他娘林司芩，不出意外，得到了个脑瓜崩。
还被罚着多练了几个时辰的箭。
只是练完后，他又颠颠地跑回去找姜妤——
就是那个长得很可爱的女童。
姜妤和很多人不一样，她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迈着小短腿跑来的时候能把人心都融化了。
有人能拒绝吗？
反正卫长舒拒绝不了。
*
卫长舒很喜欢和姜妤谈心，因为对方和很多人不一样。
他们觉得卫长舒年纪小，所以什么都不懂，也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姜妤却不会。
每每卫长舒觉着自己其实不属于这个世界时，大人们，尤其是他娘，都会先赏他一马鞭吃。
只有姜妤会和他蹲下来数蚂蚁，然后神色很认真地听他说话。
等到最后，姜妤每每都会拉住他的手问，“那你是神仙吗？是不是要飞回天上了。”
卫长舒那时虚荣心得到满足，于是道，要看姜妤的表现。
他以为姜妤会讨好他，不让他回到天上。
但姜妤神色很认真，她说，天上对他而言一定是更好的地方。
所以姜妤不可以因为自己的私欲而阻拦卫长舒的想法。
卫长舒觉得有些羞愧，望着姜妤澄净的眼睛，总觉得自己与她差得很远。
如果说，真的有神仙，那应该是姜妤这样的。
……
而现在，神仙真的回归天上了。
卫长舒曾经无数次后悔自己还是对姜妤说得爱太少。
不知道姜妤回归天上后，会不会还挂念着自己，会不会看上了别的小仙君。
他重新躺回幼时与姜妤常常玩耍的桃花树。
许是喝醉了酒，他都没了往日的机敏劲来。
他开始挖树，他想，他要把这一棵树挖给姜妤，免得对方记不住他和他们玩耍的时日。
因为他后来回京，才意识到姜妤已经记不得幼时和她一起玩得人了。
虽然是蛊虫作祟，但卫长舒还是觉着疼痛煎熬。
直至他挖坑的动作停下，他在其中看见两个油纸包。
他颤着手拿起来解开一看，是两个红封。
第一个埋着有些年份了，红封的颜色有些褪色，第二个倒像是刚埋不久。
前一个里面包着二两三钱零四个铜板，他记得这个数字，是当初姜宥说姜妤给每个红包包的钱。
原来……
当初他也有份吗？
他又哆哆嗦嗦地去看另外一个，银票是崭新的，另有一张信笺，密密麻麻写满字，只看一眼他就忍不住咬牙颤抖起来。
全是，全是阿妤写给他的。
是啊，他的阿妤怎么可能忘记她所承诺的事情。
卫长舒想，虽然之前的回忆不在了，但人总会对相似的地方产生记忆。
也正因如此，姜妤才会又选择将这个红封埋在下面吧。
*
卫长舒后来重游静安寺，在守夜的僧人那里得知一个姑娘夜半寻来，斟酌许久写下所求。
他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耻，却又担心她所求不是与自己的未来。
他确实被影响到，于是在上面一根根寻找着属于姜妤的那条。
直至桃花树最顶上那条，熟悉的字迹写着——
那就愿长舒岁岁长相安。
她的所求里，只有他。
那一日，寺里几个不多的僧人发现。
有一位男施主，捂着嘴，失态地不像话。
2.
姜卿瑶——
灵枢大师曾说过，她这一生都会艰难些，所以要她多爱自己。
姜卿瑶却不屑这话，她出自钟鸣鼎食之家，父母虽然会疼爱长姐一些，但她也非是什么可怜人。
可等到灵枢死的那一天，姜卿瑶才懂了自己的嘴硬。
原来，她最缺的还是人爱。
*
得知一切真相的时候，姜卿瑶第一反应是阿妤怎么办。
第二反应是，真让那和尚说对了。
母非母，父不慈，所有人都在算计着如何能让她的利益最大化。
但她想到，她还有阿妤。
她从小生活在窒息的环境下，母亲偏爱长姐，将她丢给奶娘。
奶娘一开始还算尽心，时间久了也开始有所怠慢她。
幼年的姜卿瑶瑟缩胆怯，不敢提出换个奶娘这话。
但当她一次一次看着长姐被母亲带着时，内心的渴求还是难以言喻。
直至被母亲厉声责骂，她才知道，她与长姐是不同的。
姜妤就是那时候看见身为小透明的她。
第一次被姜妤护在身后时，姜卿瑶想，她一定要守着这个妹妹一辈子。
后来，姜卿瑶学会以凶狠来伪装自己原本的懦弱。
在那个时候，她想的是，自己终于可以保护妹妹了。
可事实是，直到阿妤换了个人，自己都没发现。
一直到姜妤死去，姜卿瑶那时浑噩许久，一直到入了静安寺，成了庙中的尼姑。
她都在想，自己原来还是没有护好妹妹。
3.
姜卿皎——
成为皇后的第三年，姜卿皎依旧与萧崇源相互猜忌。
这是不可避免的。
但姜卿皎本来也没想着她们能够成为什么恩爱的伴侣，或是成就一段帝后佳话。
她总忍不住想到三年前的姜妤，又想起来自己以为自己重生时所说的诅咒——
她要让姜妤孤立无援地死去，尸骨无存，死后灵魂再不入轮回。
如她所说，她成功了。
而她也后悔了。
姜卿皎曾不止一次后悔自己当初为何不能多看透一点，能早早认出柳琳琅和萧崇源的诅咒。
于是想的多了，生生成了禁锢自己的枷锁。
只在夜半，她偶尔摸到枕边的匕首，想的全是如何杀掉萧崇源。
也好，就让他们这对怨侣走到最后，一直到忍不住杀死对方为止吧。
4.
阿越——
再一次去拜姜妤的坟头时，阿越熟稔地拿起一碗产自静安寺的鸡汤。
尽管每次姜卿瑶冷声告诉他，姜妤不爱喝，阿越都硬要这样做。
做得多了，有的时候阿越都要怀疑自己的动静。
可他只是……
想与卫长舒争个高低，知道最了解姜妤的还是自己。
阿越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喜欢上姜妤的，可能是那晚夜色太好，又可能是告诉他会好起来的姜妤神色太过认真。
所以他无时无刻不揣着一块石头细心打磨，他也想让姜妤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
可等到姜妤死了。
阿越都没能及时表明自己的心意，他有些迷茫，为什么呢？
他想了几年，还是没想明白。
只会捧着一碗碗汤，端到姜妤的坟前，想着她明明喝汤喝到要吐了，为了不拒绝他们的好意，还是强行喝下去的场景。
时至某一日，他已经成为京中人口中行侠仗义的大侠了，他终于想明白了一点。
就是姜妤真的不喜欢喝汤。
于是他放弃了。
捂着最后姜妤答应他的要求，他说——
“姑娘，阿越别无所求，只愿你下一辈子幸福。”
5.
宋怀京——
得知姜妤死时，宋怀京正在给一个病人施针。
他摒除一切杂念，才在对方伤痛缓和离开之后，询问药童这事。
在他泣不成声中，宋怀京得知了一切。
果然，如他那一日所想，姜妤果然又是一去不复返。
好人不长命。
宋怀京冷淡地想。
却在药童睡下之后，一个人仓皇无措地爬了一座山，来到京城。
向来害怕看见尸体的他，在那一日看着姜妤的尸体，很久都没能回过神。
他认了出来，那是他的毒药。
穿肠烂肚，化骨剧毒，却不知怎么，被用到了姜妤身上。
他像是能感受到姜妤死前的痛，绷紧身子，直到姜妤的尸体被带走。
他还在想，怎么原先还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就在一日内没了呢。
*
宋怀京第一次见姜妤的时候，是在她七岁的时候。
小女童躺在年轻妇人怀中，歪着头冲他笑。
这是他与姜妤的第一次见面，虽潦草却也足够让人铭记许多年。
学医艰苦，宋怀京年幼时，心软到常常见到那些病人就哭个不停。
师傅斥责他不堪成大事，只有姜妤迈着轻巧的脚步塞给他糖吃，从日出陪他到日落。
后来宋怀京自己也慢慢养成了吃糖的习惯。
连带着偶尔配药，也习惯性地往甜口上配置。
后来长大了，宋怀京再次认出幼时的女童，心境已然大不相同。
只不过，姜妤和幼时一样的，大概就是也喜欢吃甜吧。
……
后来宋怀京无数次后悔为何当初见着姜妤时，不把她强行留下来。
夜夜惊梦，只在醒时告诉自己，即便真的回到当初，他可能也还会选择放姜妤离开。
也许，只是因为那个姑娘太有主意了吧。
6.
姜辛、姜宥——
姜妤死后的好些年里，姜辛依然不敢在黑暗中睡觉。
每当蜡烛灭了，他自己就要挣扎着醒来重新点上一根蜡烛，方才能入眠。
再又一次他点烛时，姜宥冲进来，一把挥开那根蜡烛，质问他，“你现在知道害怕了？那当时呢，为什么我向你求助那么多次，你始终不愿出手？”
姜辛看着姜宥，这些年里他越发阴沉，与多年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姜宥眼睛红红的，他也做梦了，一会儿梦到幼时的妹妹朝着他笑，一会儿梦到那具令人骇然的白骨。
梦醒了，又什么都见不到了。
姜辛咳嗽个不停，他不说话，双拳紧握。
他如今形象再可笑不过，只是个可怜的痨病鬼，什么时候死了恐怕都无人在意。
时至现在，姜辛终于没了之前的功利心。
是好事吗？
姜辛想，他不知道。
从贵公子跌落泥淖的每一天，他都在想，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
终于，他不会再想了。
在姜妤的忌日上，他选择了跳河。
水流湍急，周遭无人，只有一个姜宥冷漠地看着他去死。
即将要死时，姜辛还是忍不住想，他下辈子还是想做姜妤的哥哥。
只不过，那之后，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哥哥的。
*
将姜辛的尸体埋掉时，姜宥说不清心中是大仇得报的快感，还是兄长去世后的茫然。
偌大的姜府，最终倾倒在贪心与欲望之下。
姜宥想了许久，某日里背上包袱，决定到各处走走。
姜妤生前未能做到的事情，他这个做哥哥的都得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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