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一，宜嫁娶。
这是个不热不冷的时候，新娘子穿新嫁衣不会受苦遭罪。
天刚蒙蒙亮，吹过来的风还带着几分凛冽。鸡鸣声如同吹响的号角，整个姜家开始迅速嘈杂喧闹了起来。
来帮忙的人几乎站满了姜家这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喜庆欢快的氛围弥漫在每一处。每一个人脸上都是轻松愉悦的笑容。
娶亲嫁女，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好事。
琼音坐在自己的屋子里，安静地等待着。
她穿着新扯的红布做的新衣服，乌黑的头发挽在脑后，露出一张巴掌大的雪白面容，愈发衬得她唇红齿白。一双水洗过一般的眼睛浸润着欢喜，红唇微微抿着，一颦一笑间皆是动人风情。
上河村的全福人罗婶早早等在了一边，只等着吉时一到便开始给琼音开脸上妆。
所谓的全福人便是双亲俱在，夫妻和睦，儿女双全的人，最好还有孙子孙女饶欢膝下。
在上村人看来，由这样的人送嫁，寓意着福气的传递，期盼着新婚小夫妻也能这般万事顺意。
“啧，顾家小子好福气啊。瞅瞅这模样俊的，别说咱上河村，就这十里八乡也找不出第二个。”
罗婶一边在琼音的脸上来回动作，一边啧啧赞叹。
琼音被夸得红了脸，热意熏腾在脸颊上，宛如用了最好的胭脂。
琼音闭着眼睛，长卷的睫毛颤个不停。
放在腿上的双手沁出了汗意。
并不是因为开脸绞面的疼痛。罗婶的动作很麻利也很轻柔，琼音还能忍受，她也没有觉得非常不适。
她只是……有些紧张。
从今天开始，她就要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去往另一个对她来说相对陌生的家。
她还要和另一个人成为一个整体，成为这个世界上再亲密不过的爱人。
她不仅仅再只是女儿的身份，而要成为别人的妻子，或许未来某一天她还会成为一位母亲。
这一切都是未知的。
人们总会对未知生出恐惧。
可因为那个人是青山哥哥，她又凭空生出些勇气。
对那个模糊陌生的未来也生出期待。
“新郎来啦！新郎来接新娘子啦！”
琼音被外面大声喧闹的声音惊醒，她从纷乱的思绪里挣脱出来，掀起卷翘纤长的睫毛。
睁开眼，就看到已经在人群推搡中进了屋子的顾青山。
大家总说他凶，其实都忽略了他其实生了一张极俊的脸。
古铜色的皮肤健康而富有活力，英挺的剑眉之下是一双深邃的凤眼。
还有落在眼尾的那一颗小痣，让他更添了几分韵味。
这是一张非常富有男子气概的脸。但也因为如此，他平时又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便显出几分凶戾。
只是今天大概是高兴，眉眼都舒展开，一双凤眼里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平时总是凶巴巴的面容霎时间便柔和下来。
与琼音对上视线，顾青山眼里的笑意便扩大了几分。
音音。
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此情此景，顾青山兴奋感激到几近颤栗。
这是他经年日久的美梦，如今竟然触手可及。
越是渴望，便越是不敢相信。
他沉默地转过身，背对着音音蹲下。
上河村送女儿出嫁，是可以由兄长或者弟弟送出门去的，这代表着女儿家娘家有人撑腰，是不可以被人欺负了去的。
若是在夫家受了气，便有娘家的兄弟打上门去替姑娘出气。
音音没有兄弟姐妹，这一个习俗也就可有可无了。
原本姜爸姜妈打算的是由姜爸牵着琼音出门，走到大门口再让顾青山来接。只是顾青山却说他直接进屋把琼音背出门去。
他也当了音音这么多年的青山哥哥。
他既给她娘家人的底气，也会成为她在夫家的依靠。
琼音伸开手臂趴在了顾青山的背上，她环住他的脖子。
好热。
这是琼音的第一感觉。
明明这个时辰还早，连风都是凉的，顾青山却烫得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等琼音趴上去，顾青山才觉出几分真实。他稳稳地把她托了起来。
他抱得很牢，走得也很稳，整个人都很冷静。
如果琼音搭在他胸前的手没有感受到他擂鼓般的心跳的话。
在大家伙一声接一声的喜庆祝福中顾青山背着琼音拜别了姜家二老。
姜爸姜妈都穿着他们最好最齐整的衣服，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笑着看着琼音。
可琼音却在那样的笑中扑簌簌落下泪来。
“喜庆日子，可不兴哭。”姜妈慈爱地对琼音说。
“好好过日子。”她叮嘱琼音。
“受了委屈，就家来。”姜爸的嘴唇蠕动了许久，只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成亲第一天哪有说这样的话的，多不吉利。可姜妈却没像往常一样瞪他，只是看着顾青山又说了一遍。
“我和你爸一直都在。”
顾青山郑重地点点头，应下这一句是叮嘱也是威胁的话。
吉时到了，顾青山背着琼音走出姜家。
姜妈在他们转身的那一瞬间滚下热泪来。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姜爸沉默地走上前握住她的手，缓缓握紧。
这是他们唯一的闺女。
他们把她从刚生下时一个皱巴巴的丑猴子样养成如今这般水灵大方的姑娘。
耗费的心力，自不必多说。
姜爸苍老浑浊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泪光。
父母子女缘分一场，他觉得庆幸，也生出不舍。
空落落的心没个着落。
姜妈也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与姜爸并肩站在一起看着热闹无比的人群欢欢喜喜地远去。
音音在走她自己的路。嫁她想嫁的人，成为她想成为的人。
“这是音音愿意的。”
“俺知道。”
“她会过得很好的。”
“咱也好好的。”
两张苍老的面孔在泪眼朦胧的对视中对彼此露出一个欣慰满足的笑。
晨起的霞光落在他们斑白的头发上，地上的影子恍若变成了昔年风华正好的他们。
人生这条路，踽踽独行的，只有自己。身边若有人相伴，已经是最大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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