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充实了精神，在迷离的意识中，顾澄鸢接触到不为人知的记忆。
那是埋藏在滨海医院底部的，从未被知晓的故事。
那是一位青葱的少女，刚刚毕业不到几年，脸上还带着些许稚嫩。
凭借优秀的履历，正式加入滨海医院，成为其中的一员。
她是输液室的护士，工牌上写着董悦依三个字，扎着标准的丸子头，每天都踩着点抵达医院。
“哎哟，今天也是正正好好，一分不晚一分不早，你怎么做到每天卡着时间的？”
拿着手机的前辈轻笑，晃动着屏幕，向其展示时间。
董悦依长舒一口气，足足三个来回，才把气捋顺了。
“哈，哈...因为我每天都在赶路，嘿嘿，抱歉又睡过了。”
对方是她大学时期的学姐，也是热心介绍这个工作的人。
学姐名为王璨，在大学时期便参加多种竞赛与活动，早早领先同龄人。
任职期间也毫无差错，大事小事都做到完美，若不是某些位置需要时间沉淀，她估计早就升职了。
但这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同事对她的态度都极为友善。
自然而然地，王璨也是董悦依的崇拜对象。
但董悦依和对方截然不同，她的大学专业是权衡分数下，父母帮忙选择的。
对于治病救人，她会在网络上表示赞美与憧憬，自己干起来又嫌累，每天工作都尽力完成，但更多的。
是思考下班后去哪解决夜宵。
王璨了解她的为人，也不追究，世界上多的是普普通通的人，她也不会教育朋友。
“好了，快点开始工作吧，别耽误时间了。”
“唉，就是某位小朋友，要是能少玩点游戏就好了。”
董悦依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她最近沉迷于新出的乙女游戏。
她能够竖起三根指头发誓，上班期间绝对没有点开手机，但...
晚上就说不准了，有时候时间已经过了零点，她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机。
“哈哈，下次不会了，保证，真的！”董悦依轻笑，同学姐撒娇。
两人是属于帮衬关系，又同处于一家医院，工作的科室正巧相同，几乎是无话不谈。
晚上也经常一起聚餐，在附近的粉店，点碗热腾腾的汤面。
“咔嚓”一声，王璨掰下竹筷，视线不由扫过去：“这你也要拍一拍吗？每天吃得不是差不多吗？”
董悦依有拍照的习惯，偶尔会发朋友圈。
她快速摇着头：“重点是记录，记录哇！现在相机会自动整理类似的照片了，我给你看看。”
“快看！咱们之前出去旅游的合集，手机自动做成影像了，还有这个。”
“这些都是每天吃的饭，虽然看着一样，但是做成影像是不是很有意思？”
董悦依将手机捧起，嘴角含着笑。
“重要的是记录！我在想啊，自己多少年后再看这些照片，一定很有意思。”
王璨慢条斯理吃着面，闻言无奈地摇头：“唉，怕是到时候只觉得时间过去太快了，自己又变老了。”
“不过你开心就好，你其实可以多拍拍自己，这么美丽的小公主，怎么不多记录一点？”
董悦依发出“咦呃”的声音，故意用双手抱住自己，浑身一抖。
“什么时候你也会说甜言蜜语了，谁教的啊？”
王璨耸耸肩：“八成是被你耳濡目染的吧。”
语毕，两人同时抬头，相视一笑，最后又变成开怀大笑的样子。
“哈，不说这个了。”王璨抹了抹眼角的泪珠：“你确定要和我一起去住院部吗？”
“夜晚的工作可不容易的，你最心爱的直播可看不了了哦。”
董悦依信誓旦旦：“放心好了，直播算什么，我可是为了保护你才去的，感不感动？”
纸巾擦拭嘴角，王璨思考了半晌，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哦！你在说那件事，最近都在传的那个是吧？”
“对对对。”董悦依拼命点头：“大家都说出问题了，说有怪物巴拉巴拉的，而且还出现夜班医生减少的情况。”
“可诡异的是，无论大家怎么回忆，都找不出那个人有关的记忆。”
“你说邪门不邪门，感觉像是亲身经历恐怖故事一样。”
滨海医院最近有各种传言频出，骚乱是从某位特殊病人开始的。
无论是最先进的技术，还是磁共振和ct的检查，那位病人的头颅没有任何问题。
但他却陷入疯癫的状态，每晚都做着噩梦，醒来便会失声痛哭，或是大叫。
院方也仔细排查过病史，甚至询问了亲属，三代之内皆无精神病，平时的生活也没有诱因。
连征兆都没有，像是突然发疯。
唯一与医院挂钩的，或许是上个月检查出的胃癌晚期，可估计是医院误诊，再次体检后他的身体处于健康状态。
是的，一位发狂控制不住自身行为的病人，身体的情况竟比拥有良好作息，坚持锻炼的身体还好。
医生同样不解，更奇怪的是，相同的病例不止这一位，
在短短几个星期内，周围出现多起案例。
诡异程度已经是能够报警的地步。
会不会是特殊的感染病，人类是不是要灭亡了？
世界末日是否在加快？
相关言论层出不穷。
或许是被网络言辞的影响，院内也变得人心惶惶。
医护们总说夜晚的滨海医院不太安静，暗处总充斥细小的杂质。
危机在黑暗处潜伏，所有人都无法逃出。
“嗯...其实我觉得没有必要相信那些，我还是无神论者的。”
王璨吸了一大口奶茶，思索片刻后，又蓦然笑出声。
“而且真要说的话，应该是我保护你吧，啊...我还记得在你大学的时候吧，当时说要追一个男生，然后去密室...”
董悦依像只兔子般跳起，铁质的板凳脚在地上划出“滋啦”的声响。
她忙不迭堵住王璨的嘴。
“停停停，禁止再提往事，英雄不论出处，我现在已经能自己看恐怖片了，哼哼，没想到吧？”
王璨缓缓摇头：“好好好，你说得都对，那我还能说什么呢？”
董悦依嘟着嘴，知道学姐根本没有相信，摆摆手将手机屏幕凑过去。
“对了，最近猫meme很火欸，我看见一条医院的灵异故事，要不要看一下？”
“肯定把你吓一跳嘻嘻。”
两人的脑袋凑在一起，手机里微弱的声音与环境融为一体。
夜空中升腾的白雾，刷着视频的人们，以及张嘴大笑的话题。
网络上总是充满悲伤的信息，但现实中，大家都是普普通通的人。
为了活着而奔波，上班，上学，睡觉，休息……
董悦依也是其中的一员，每天都会抱怨上班太累，说着“不辛苦是命苦”，偶尔幻想自己何时成为百万富翁。
或许存够钱养老的日子。
刷着网上的消息，考虑早上中午晚上夜宵该吃什么，分开前恶狠狠吐槽今日的不愉快。
一天接着一天，飞快从眼前掠过，平静又枯燥。
是平凡的美好，也是束缚的枷锁。
“啊，要是能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情，那该有多好啊。”
总会有人如此期盼着，可当意外真正降临时，却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滨海医院的夜晚的确存在危险，而这个危险，需要靠生命来支付代价。
“快，快！快点跑，再跑快一点！”
焦急的声音催促着，一双双脚脚步凌乱，朝着走廊的尽头奔去。
最初的异样来源于眼睛，许多医护都觉得眼睛瘙痒，待夜晚降临时，他们眼前的世界便会被吞噬。
墙壁被肉块覆盖，到处是怪物的嘶吼。
不少人侥幸逃过一劫，平安度过第一晚，但白天查看记录后，屏幕上却一片正常，唯有自己是不正常的，跌跌撞撞，像是梦游般游荡。
他们统统被领导责怪，可精神世界的恐怖扎根在心底，甚至没有提交辞呈，直接逃出去。
但每到夜晚，又会回到这里。
回到滨海医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没有看走眼吗？”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想要有人帮我解释一下啊！”
“你们还有力气说话啊，跑啊！快跑啊，啧，快快快，快站起来继续跑！”
声音交叠在一起，发懵的双腿不听使唤，疯狂打颤。
董悦依跌倒在地，瞳孔骤缩，无法控制身体做出正确的举动。
她陷入惊恐的状态，身后还回荡着怪物的嘶吼，但是她无法站起来。
“快起来！”王璨忙不迭拉住她，朝着隔壁一间病房钻去。
怪物高大的黑影从缝隙处走过，董悦依早已是泣不成声，想要放声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等怪物全部走远，她才喘着粗气。
“哈...真的，真的有鬼！”
她倏地拉住王璨的衣服，疯狂摇着头，不断重复相同的话语。
“不对，是怪物，那根本是怪物，不能用人来形容的。”
“好可怕，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董悦依将要陷入精神失常的状态，是的，她是胆小鬼。
大学时期的密室也是，明知道npc是真人假扮的，她还是跌倒在地，拖累了大家的进程。
她跑不动了，只能到这里了。
但正如密室的那次，修长匀称的手向她伸了过来。
一次又一次。
“坚持住好吗？不要像其他人那样，你不是说好要保护我的吗？”
王璨的神情严肃，但在那张脸上，却仍挂着些许的柔情。
与深深的无奈。
仿佛是照顾自己的孩子，王璨将董悦依搂在自己的怀里。
她用坚毅的语气诉说，好似从未迷茫过。
“那些人在发疯前也出现和你一样的症状，如果你不战胜的话，你也会那样的。”
“所以，跟着我一起深呼吸，来...你可以想想你最喜欢的事物。”
“啊，不如想想你游戏里的老公，昨天不是还吵着要抽卡吗？”
可无论怎么说，董悦依然在哭泣，制止不住自己的泪珠，仿佛要把全身的水分哭干。
“呜呜呜。”
“我不行，我真的不行的。”
董悦依她只是普通人，是玩密室都会害怕的胆小鬼。
她亲眼撞见，不，当怪物撕开同事的身体时，只离自己几十厘米。
鲜血溅到整张脸都是，熟悉的身体瘫倒在自己的手边，那样的冲击，是余生用一切也无法弥补的。
永远，永远存在心底。
王璨再清楚不过，她了解董悦依的性格，再了解不过。
当董悦依翻着白眼，要彻底发疯时，王璨猛地抱住她脆弱的身躯。
“我在这里！”她猛地提高音量，眼眶中酝酿隐忍的泪珠，但被自己控制住。
转瞬即逝。
她死死咬着牙，一字一顿说道：“我在这里。”
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泪珠终于抑制不住，从一边的眼眶中流下。
王璨轻声说道：“我不需要你保护我，有我在，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只要有我在，你肯定会没事的，我们拉钩好吗？”
她们拉着钩，但是是王璨单方面的，董悦依的身体不听使唤，根本没有施加力气。
远处传来同事的哀嚎，估计是被怪物抓住，拖拽声在门外响起，王璨将董悦依大力抱住。
绝望，无助，惶恐……
没有词语能够形容现在的状况，因为她们的精神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
不行了！已经不行了！
没有人可以拯救他们了！他们只能等死！
内心在嘶吼，但表面却一如往常。
直到最后，王璨也未出现崩溃的状态，因为这会吓到董悦依，会让对方担心的。
她坦然接受结局，选择将双眼紧闭。
希望能在梦里安详死去。
这是她最后的愿望。
哈，这样也好，王璨释然地想，却被一只手揪住脸颊。
“我的好姐姐，你刚刚还说要保护我呢，你怎么自己先放弃了？”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崩溃的董悦依恢复正常，甚至比平时还要活泼。
她四下张望，观察屋内的情况，王璨忙不迭遮住她的双眼。
“不要看，这里不是你能看的，等怪物走后我们就出去。”
董悦依轻笑，缓缓摇着头：“不是说好有你在吗，所以我不会有事的。”
她们躲进病人的房间，这里没有怪物，只有用黑色不明物铸就的巢穴，像是卵。
包围的部分形成圆球状，但顶部已经剥落，流出的液体仍是新鲜的，估计才破壳不久。
董悦依捻了捻，自顾自说道：“外面的怪物估计是这里跑出去的，啊，也就是说他们其实是病人。”
“是不是和之前昏迷不醒的病人有关？我记得他描绘的场景，和这里很像的。”
“哎呀，上了大学后就没有用过脑子，推理错了你别嫌弃我。”
少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王璨的神情却前所未有地凝重。
拧着眉，沉默不语。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董悦依询问道，在王璨面前晃动手臂。
王璨将叹息噎回，主动站起身，一副重新打起干劲的模样：“没事的，我们先想办法出去吧，会有办法的。”
在两人对视的时候，王璨瞧见董悦依眼中的惊恐，在那双眸之中，倒映的不是自己。
而是跌坐在地上，正在号啕大哭的董悦依。
王璨深知她的精神出现问题，但那又如何，既然对方因为自己打起精神，那她也得努力才行。
“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先要搞清楚，之后向其他人求救，不要放弃希望，答应我好吗？”
董悦依欣然应下，比了个“oK”的手势。
“当然没有问题，我说过了，现在我可厉害了！天不怕地不怕呢！”
她们相互扶持，为对方加油鼓劲，自认为还存在希望。
但严重的问题接踵而来。
人类也会变成怪物，在这里待久了，接触恐怖的事物增多后，身体会不自觉产生变异。
本来在齐心合力下，医护人员与不小心卷入进来的家属合作，发现许多躲避怪物的方法。
怪物们每天要按时按点参加集会，像是去祭拜什么东西，而没有被不明物质覆盖的房间都是安全房，可以躲避。
人类也会变成怪物的事实击碎了他们的心。
崩溃的值班医生捂住脸：“我们...坚持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你们看看我啊，身上已经长满眼睛了！长满了啊!”
“为什么不看着我！为什么！”
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传出，过于狰狞的表情下，值班医生的脸部也变得扭曲，即将完全失控。
这时，另一位医生上前，张大嘴，用力撕咬着怪物的身体。
他虽保持人类的躯壳，却以怪物的模样进食。
那是他们共同发现的第二个方法，不同怪物之间可以吞噬，未完全变异的人类之间也能做到。
在诡异世界死去的家伙现实里也是一具尸体，虽然活不下来，但起码还是人样。
“最起码，最起码不能以怪物的样子死去。”吃掉同事的医生擦了擦嘴，泪水和血肉模糊在一起。
他崩溃地大喊，跪坐在地上，不断捶着地面。
“就算是死...我也不想出手伤人。”
“我们明明是为了治病救人才选择这项职业，死也得坚守住！”
“坚持下去！如果我无法坚持下去了，请好好埋葬我的尸体。”
被吞下的人不仅现实无法存活，所有人的大脑也会下意识将存在忽视。
就算是最亲近的家人，爱人，也会将其遗忘。
只有共同经历的同事还记得。
他们相互许下诺言，保证绝对不会去害人，如果死掉了，一定要帮助对方收尸。
过强的信念下，他们的精神更加坚定，情况好转了一段时间。
但仅仅是小段岁月。
在精神世界入侵人类的进程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越来越多的人被卷入，越来越多的怪物肆虐。
被困于此的医生想要传达信息，告诉外界存在危险，但相关信息根本无法发出。
他颤抖的双手不允许记录真相。
即便好不容易发出去消息，也不会有任何人回应。
唯一的回应，恐怕是卷入其中的人越来越多。
“哈，哈...快跑，你不能在这里停下！”
“快点，安全的房间就在那里，我们很快就要到了！”
王璨与董悦依然在奋力奔跑，一路上她们也结识其他朋友，可其他人坚持的时间远不及两人。
最后都被王璨接收。
是的，王璨担任起吞掉同伴的义务。
当初强装镇定的董悦依逃跑了，她完全下不去手，无法鼓起勇气面对熟人变成的怪物。
她也想分担王璨的工作，但屡次宣告失败。
咀嚼声不停从王璨那边传出，她怪物化的程度加深，却仍在安慰董悦依。
用力擦干血迹，王璨轻拍颤抖的脑袋。
“没有关系的，你不要自责。”
她们逃到安全的地方，背靠着背，讲述最近发生的事情，一如往常。
“你还记得你前几个月说的电视剧吗？最近我抽时间看了，那个...”
“啊，抱歉，我忘记里面的内容了，但我绝对是看了的，很好看！”
“有点怀念附近的海鲜自助了，小时候说吃腻了，现在却总是嘴馋，明天要去尝尝看吗？”
半晌，又喃喃自语道：“你说她们逃出去了吗？我好像再也没见过她们了。”
“就之前的同事，啊...希望她们顺利逃出去了。”
“我们也会的，你要相信。”
哭声仍在继续，董悦依埋怨自己的懦弱，在坚强的王璨面前，自己根本抬不起头。
千言万语，只汇聚成短短的一句话。
三个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真的，对不起，我好没用，啊...啊。”
董悦依哀嚎着，她用手扒着自己的脸颊，直到一条条血痕产生。
她越来越用力，仿佛要把皮扯下来才罢休。
王璨猛地制止她的行为，大声呵斥道：“小公主！这样就不好看了。”
她很少说这种话，往往只有打趣时才会提出，但在如今温柔的眼神下，仿佛一切都成为现实。
两人在月下相拥，她再次重申有自己在，不必感到惊慌。
但或许是知道相处的时日不多，略带叹息的语气留下一句话。
“悦悦，你要知道一件事，你我都是普通人，懦弱不可怕，没有关系的。”
“如果害怕的话，就逃跑吧，逃得越远越好，我会把你吃掉的，我不会让你变成怪物的。”
董悦依却哭得更厉害，她故意撇开话题：“那，那我希望你能帮我扫墓，要和我讲之前发生的事情。”
“我已经忘记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王璨愣神，良久才应下：“没有关系的，我一定会做到的。”
她遗忘的内容更多，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变得模糊，即便如此，还是许下不可能的承诺。
温柔的人总会具有特殊的人格魅力，而世界对于他们也是残忍的。
无比残忍。
当王璨崩溃后，她死死抓着董悦依的脚踝，不断哀求着。
“我不想变成怪物...我不想变成怪物...”
“求求你...我不想...我不想啊。”
董悦依跌倒在地，她不断向后扭动，想要逃跑，想要远离这里。
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
为什么连王璨也没有扛住！
董悦依抱住自己的脑袋，她无能狂怒地大喊，崩溃又凄凉。
但最后，在一声“悦悦”中被唤醒神智，她狼狈地在地上爬动，竭尽全力抱住王璨残缺的身体。
“对不起...”她再次说着抱歉，这段时间不知说了多少次。
但她的选择却与王璨预料地不同，那句“逃跑也没有关系”反而激励了她。
董悦依啃食起来，她将陪伴自己最久的朋友吃掉，吞噬。
而在她进食的过程中，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等回过神后，她已经跪在尸骸之上。
下面有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也有交谈过的同事，以及陪伴自己许久的王璨。
“啊，原来...你们的世界是这种感觉吗？”
精神世界已经完全形成，她身处在怪物的世界中，沐浴在黑色的雨中。
良久，却畅快地大笑。
“哈哈哈...”
笑累了便躺在地上，那笑声逐渐转换成痛苦，是她一生积攒下来的痛苦。
董悦依成为怪物，却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是的，她拥有自己独立的想法，没有追求神明的恩赐，作为神明的孩子，她抛弃了信仰。
她举着破旧的煤油灯，重新穿上护士的衣服，行走在医院的各个角落。
她帮助那些不想变成怪物的人们，她吞掉曾经的同事，接受一个个悲恸的灵魂。
苦苦坚持着，绝望到放弃祈祷希望，却仍坚守岗位，守护滨海医院的安全。
是的，她正是顾澄鸢第一天，也是每晚遇到的小护士。
坚持到最后的人。
场景再度发生变化，像是踏入某位少女的房中，那是小护士，也是董悦依的屋子，她正站在镜子前梳妆打扮。
标准的丸子头扎起，她嘴中哼着悠远的歌，低头查看手机里的内容。
相册记载近几年的一切，一张张照片快速翻过。
有学生时期的自拍照，场景大多是在宿舍里。
有逛街时的抓拍，其中有许多熟人的身影，大部分是花哨的事物。
有同事们的合照，大家搭着肩，因为有领导在，维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假笑。
最后的最后...
则是和王璨的合照，小护士哽咽一下，颤抖着将其设为屏保。
沉默片刻后，又像是回想起什么，她对着镜子拍照，照片发给已经永远黑掉的头像。
“人类真的很弱小，对吧？”小护士问道，她没有转身，而顾澄鸢的倒影出现在镜中，她隔空对话。
顾澄鸢否认这个观点，他摇头道：“不，你已经比大部分人都要坚强，你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小护士自嘲般笑着，精神不稳定后，她的笑声变得瘆人，宛如金属相互摩擦发出。
“哈哈，但是那又如何，和祂相比，人类太过于弱小了。”
与神明相比，人类实在是太过于渺小。
存在自己的私心，不够团结，而恶意也被祂所利用，构建出最庞大，最坚固的王座。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显得无知，可笑。
但，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董悦依倏地抬眸，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毅：“人类也比祂想象得更加厉害。”
源源不断的意志朝二人的中心汇聚。
大眼怪嘲笑顾澄鸢的武器微弱，人类无法凝结出强大的精神力，但在祂的眼皮底下，就有人不断坚持着。
156名医护，1361位卷入其中的病人，小护士全都数着，将他们残存的理想接过。
包括精神世界边缘，那昼夜不停，一直祈祷的人类。
那上万人的回响，此刻，也一同为顾澄鸢祈祷着。
是的，不是只有归顺祂的人类，反抗者从未销声匿迹，他们一直在找寻机会。
如今，也愿意燃烧自己，将力量赋予。
“我们曾经同样渺小。”小护士轻声说着，她的身体燃起熊熊大火，吹散盘好的发型。
可在炙热的火焰中，她却无比坦然，欣喜，坚定无比。
“我们也惧怕死亡。”
“但即便如此，这种东西绝对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直到死亡，直到最后的关头...”
小护士猛地吸气，又释然般吐出。
“直到最后，我们的精神我们自己都属于人类。”
“所以拿去吧，你可以走的更远，只有你可以帮我们完全。”
“将祂彻底驱逐，不！是消灭！”
所有的光快速汇聚成一点，最后连记忆中的世界也化为力量的一部分。
直到小护士亲眼见到顾澄鸢接过后，她才彻底放心。
“啊...”
她被困在自己的世界中，循环往复。
“这真的是最后了。”
董悦依独自一人躺在地上，她最终，也会在自己的世界里死去。
在曾经熟悉的事物中逝去。
路边野花的芳香，医院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切令人怀念陶醉的东西。
不用睁开眼，鼻尖捕捉的气味足以描绘出五彩斑斓的光景。
熟悉的人接连出现，滨海医院总是嘈杂的，大家在各自的岗位忙碌，下班后又聚在一起，抱怨今天的工作。
“什么时候才可以退休啊，累死我了。”
“你才干了多久，就想着退休？笑死我了，赶紧起来吧你。”
“咦，董悦依来了？今天没有卡点到，稀奇啊。”
董悦依愣住，她回头望向关闭的大门，悲伤的感情转瞬即逝，再次变成那位活泼的少女。
“嗯！我来了！干完今天就可以放假了，我当然得提前一点到了！”
片刻成为永恒。
这是属于董悦依最后的梦。
所有人都在，继续生活的美梦。
因为他们一直都在自己的身体里，精神里。
从未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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