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百年——
九天的层云,时不时漫起紫色的熏光。
明怨生有了白头发,几根交错,将他原本俊俏的容颜,衬托的有些哀气。
来往的客卿,变成了轻罗。
他来时,身上的银甲碰撞交叠,“欻欻”作响,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
偶尔,人还会通过银月,半夜传送至此。
轻罗一来,明怨生便会亲自点亮烛火,二人相对而坐,秉烛夜谈至天明。
他走后,明怨生的白发便会多增生几根。
在困苦的交错间,唯一能令他开心之事,便是姬怀的变化。
千年之期日渐逼近,明怨生指尖拂过姬怀的发丝,能清晰瞧见不少泛着柔光的金丝。
“唉,真是难啊。魔族势力崛起,发了战贴过来,我的兄长主动请缨参军去了,如今……都不知是生是死。”
“定会平安的。陛下日夜为战事操劳,请来的轻罗将军又是位能征善战的神将,用兵一绝。你放心吧。”
“但愿如此。真不明白,这世间为何总有战争。若是人人都能摒弃贪婪之心,天下也就太平了。”
八百年——
春庭里的繁花肆意盛放,浓郁的芳香漫出庭院。
停战协议签署后,明怨生劳心劳力之事,没了不少。
偶尔,妖皇会亲自插花,捧到屋舍内更换。
他有时会坐在床前,明明心中人的乌发已成金丝不少,可脸上却没几分喜悦。
坐不多时,他便起身抢过侍从手中的锦帕,亲自为姬怀擦拭身体、梳理发丝,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时间一长,便再没侍女进入过姬怀的屋舍。
唯有一位叫东方情的姑娘,偶尔会来帮忙分担一二。
奇的是,她的那双青眸,总让明怨生看得出神,恍惚间竟会想起某些遥远的过往。
“姐姐知道,这又是怎么回事吗?”
“前世今生呗。”
“快,细细讲来。”
“你没发现,神君的容貌与之前大不相同了吗。面目的骨骼,都变化了。陛下虽爱的是同一个人,可却见过两副面孔。如今这一副面孔消失,难免不怀念上一份。”
“噢~原来如此。”
玖百年——
夏雨哗啦啦的下着,落在耳中是密密麻麻的声音。
明怨生偶尔会独自坐在廊上,望着屋檐编织的雨帘。
他一个人发呆,心里的事堵塞着,使他不得不看些景色,来缓解心绪。
前些时日酿制的蒲萄酒,明怨生将其埋在树下,一坛又一坛的。
他平日便不苟言笑,但近日来,侍女们愈发不敢抬眼看他。
哪怕是匆匆瞥过,都生出冷汗。
一是神族频频在边境挑衅,大有再次挑起战争的势头。
二是心口的事儿,堵得慌。致使眉头不展,成日乌云密布。
“千年之期就快到了,为何陛下反而不高兴呀。”
“应当是又忐忑又期待吧。虽说陛下等了神君整整一千年,如今他总算要回来了,可一想到分别了这么久,难免会不安的。”
“这样啊,那陛下真是个胆小鬼。人既然都回来了,那不刚好解自己的相思之苦嘛?”
“你呀,此事哪是这么容易便能说清的。”
——
夏季的雨,密密麻麻下了许久,冲刷着庭院的尘埃,也冲刷着漫长的时光。
剩下的一百年,正以格外缓慢的速度,一天天流逝。
天色入秋,夜幕降临的快。
明怨生跪坐在矮案前,眼帘上下疲倦的掀着,手捏的笔墨,都滴下不合时宜的色彩。
离故人苏醒的日子渐近,明怨生不敢睡。
一天贪上一两个时辰休息,都觉得多了。
久而久之,劳累一找上来,他便撑不住。
明怨生的头,控制不住地一点一点。
最终,在烛火的摇曳下,如落叶归根,倒向一旁。
“扑通——”
案面的纸揉了,烛火倾斜,几滴烛油顺着烛身淌下。
明怨生皱着眉,不愿的沉入梦海中,可双眼已然闭上。
屋内,姬怀的尸首上,被单独分出来的最后一根未尽的金丝,垂落在榻旁。
金丝的生长,毫无规律。
有时十几年未有进展,有时一日便生出许多。
涅盘之事太过变幻莫测,这才让明怨生不愿睡去,他怕哪日歇息,玹灵子便复生了。
然而此刻,他的确猜中,错过了最该存在的一刻。
剩下半截未布满金色的发丝,突然像堵塞河水的石块叫人搬走一般,恍然生长。
金色的河流,漫过生命的溪河。
死寂的胸腔中,心器流动起温火,轻盈的跳了一下。
与此同时,妖都门外——
埋藏在深雪之下的石剑,突然闪动起薄弱的微光。
像浓雾中救赎的明灯,一步步靠近时,光芒也在一点点扩大。
“铮、铮、铮——”
突然,剑鸣不断。重新搏动的金色神力,化为破除石像的咒法,它一点点震动,将原本石化的剑壳,震的七零八落。
生满杂草的法阵像久未拨动的石门,转动时带出沉重的闷响,搅弄着尘土。
刹那,像是纸遇了火。
法阵忽然急速转动,金色的光波从阵心弥漫开来。
“铮!”时隔千百年,尘封此地的剑灵,嗅到主人的气息。
金光剑震碎石像枷锁,破开厚雪堆积,冲入半空之中。
“咻!”
突然的,一道窄小却刺眼的金光,冲入云层,直达星辰。
与此同时的四面八方——
处在梧桐岛赏月的凤凰,扇着蒲扇依着摇椅,轻盈一笑。
“哼,总算回来啦、玹灵子。”
位于人间树上贪酒的狐狸,瞥见光芒的刹那,把酒醉都看醒了。
“金……金光剑!?”
正在漠南逗留,施展护城法术的玉簪,仰天一惊,讶异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君上……”
而本就在神族天顶的黑殿中,喝茶布阵的二人,瞥见这靓丽的光,竟露不出一丝笑颜。
碧玉望向殿宇内的人,“师尊……他回来了。”
桌前,女子放下毫笔,冷冷地注视那光柱。
“哼。”她先是冷哼“回来,正好。”
此刻,玹灵子复生的地界,突然刮起了大风。
明怨生叫屋内生出的风拍醒,起身后,他摁着桌案纷纷的纸折,惊叹不已。
阿玹,提前复生了。
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床的那头,凤凰的神力托举起姬怀尸首,飘逸的金丝像绸缎一样流动。
心跳,一下下的掷地有声。
明怨生听的一清二楚,嘴角是笑得,眼睛却是哭的。
他不顾纸张,顶着骤风向前探去,即便风刮的又冷又痛。
忽然,姬怀的背脊生出盘护的凤羽,一声凤凰的轻唳,叫的震天动地。
一只凤鸟,从他胸膛中挣扎生出,像墨画上的鸟儿化为活物一样。
紧接着,凤凰振翅,唳啸裹着真火翻涌,虚影渐渐浮空。
这几声凤鸣,全妖都皆已听见。
以凤昔为首的客卿们匆匆赶来,风吹开大门,里头的光景,随处可见。
而前来的,不止忧心之人。还有跟随凤凰的百鸟们。
“啾——”“嘤——”
妖都的顶空,突然生出四面八方搭建而成的雀鸟桥宇。
鸟儿们顺着桥来,盘桓在春庭的上空。
它们先是细碎的啁啾,其次响起鸾鸟的轻嘤、仙鹤的长唳,层层叠叠,如仙乐铺展。
百鸟朝凤,凤凰涅盘。
众人怔神的望着这浩瀚的一幕,叹为观止。
是真的,神君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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