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吃惊，实在没有想到他今日来是这个目地，
“为什么？”
萧明钺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有些愣怔。我从纱帐后探出身子，不再怕他会看见我这个样子，一如当初在萧府门口一样，定定地看着他，
“是真心求娶，还是奉命求娶。”
萧明钺低头看着地面，
“我...是真心。”
四个字，说得极为艰难。
我自嘲般笑了笑，
“萧明钺，你知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要的是真心，不是施舍。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是否真心？”
萧明钺这次没有说话，只是沉默。我靠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看来母亲真的请旨赐婚了，这是你最后拒绝这门婚事的机会。我齐荼霜贵为郡主，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萧明钺跪在地上，没有看我，
“请郡主不要让我为难。”
我看着自己肿胀的关节，又感觉到了那股锥骨的疼痛，但我已经习以为常。太医们说我得了不治之症，母亲刻意瞒着我，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
我从小跟着父亲习武，再苦再累也没有抱怨退缩过，因为我不仅是父亲的女儿，我还是大兴的郡主，我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
自从生病以来，我每天只能躺在床上，做一个无用的废人，但至少，我还能表现的仍有一个郡主的骨气。可今日萧明钺，将我最后的骄傲击碎了。
我无声地流泪，开口道，
“我知道了，你先走吧，我累了，要休息。”
随后我便嘱人放下床帘，躺下背过身去，再也没有看萧明钺一眼。
我不知道萧明钺何时离开，我只知道我哭了很久很久。
等到我情绪平复之后，我叫来了父亲留给我的侍卫，这些侍卫都是军中出身，只听命于我。我让他们去查了查萧明钺突然来求娶我的原因。
一个多时辰后，侍卫带回了答案，也带回了另一个消息。
原来母亲不顾律令，以萧明钺心上人全家的性命要挟，萧明钺这才前来求娶。
萧明钺的心上人叫洛云轻，原来，他真的有心上人啊。
我叫来母亲，当着她的面表示此生永不嫁，母亲看见我这个样子心急如焚问道，
“可是那萧明钺跟你说什么了？”
我摇摇头，
“母亲，他说他要娶我，可我不想嫁他。”
“为何？你不是一直喜欢那萧明钺吗？”
“母亲...”
我拉着母亲的手，
“我不要嫁他，好不好嘛母亲~你最好了~咳咳”
母亲红着眼，佯怒，
“你呀你，他都这么对你了...”
母亲哽咽着，话并没有说完，我也只是摇了摇头，
“母亲，我是父亲和您的女儿，父亲和您一生为大兴征战，这才赢得今日的名声，如今怎么能为了我名声尽毁呢？”
母亲满眼通红，声音带着狠劲，
“那又如何？那萧明钺敢负你？就算拼上这一身的功名，我也要出这口气！”
我摇了摇头，紧紧握住母亲的手，
“母亲，圣上敬重您，太后娘娘引你为傲，母亲，莫让他们失望。”
母亲没再说话，那日我们俩人抱在一起哭了好久。
之后，我再也没有出过房间，京都的风吹的人好冷好冷，可是我回不了家了。
我待在房里，从初秋待到严冬，从枫叶红似火待到了大雪皑皑。不变的是广平王府里每日依旧有太医来来往往。
我知自己大限将至，于是叫来了观茗，将一封书信交给他。
“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我离开后，母亲不会轻易让萧明钺好过的，甚至会牵连整个萧府。这是我写的一封书信，若是到时候你劝不住母亲，就把这信拿出来。”
观茗眼角泛红接过信，我不知道他后来说了什么，我的头昏昏沉沉的，渐渐睡了过去。
又过了许多日子，我每日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观茗和母亲日日都来看我，只是我经常没有力气回应他们，只是听着他们在说最近京都发生的事情。
某一天，观茗在母亲离开后，犹豫很久后，还是告诉我，萧明钺与洛家大小姐洛云轻定亲了。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定亲，我以为至少要等到过了这个年。
“今日定亲吗？”
我果然还是没忍住问出声了。
“是，今日就在聚满楼设宴。”
观茗观察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回答。
“观茗，观茗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我想去看看，我只想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样子的，与我到底有哪里不同。
“阿姐，你到现在还是放不下吗，你明明都拒绝...”
“我只是看看，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看完我就回来。”
我紧紧攥住观茗的袖子，诚恳道，
“观茗，阿姐从小没有求过你任何事情，这一次，阿姐求求你，带我去看看，好吗？”
观茗拗不过我，最终还是悄悄带我出府了。我坐在轮椅上，戴着帷帽，被他推至聚满楼门口，
“不进去了，我就在门口。”
我就在门口看一眼就好了，如今这具残破的身子，实在是没有勇气见人。
没有等很久，我就见有人从聚满楼里出来，是萧大人和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后面跟着的是萧夫人和一个不认识的夫人。然后我终于看见萧明钺和他那个传说中的心上人洛云轻。
真是好漂亮一个女子，仪态端庄，明眸善睐。原来他喜欢的竟是这样的女子，确实与我大不相同。那洛云轻举止有礼，而我日日舞刀弄枪，真是两个极端。
我之前如此固执地向萧明钺寻一个答案，此时他的答案就站在我的不远处，而我却没有那种得到答案的喜悦，反而更加怅然。
“阿姐，你真的不上去打个招呼吗？”
观茗察觉到了我的情绪，担心地问道，我知观茗的想法，因为也许今日之后，此生再也不会有相见的机会了。
“不用。”
我摇摇头，此生已无缘，相见只会让彼此徒增烦恼。
萧明钺，若是重来一次，我希望不要喜欢上你了。但这次，就先祝你幸福吧。
从那天后，我连坐起的力气都没有了，整日只能躺在床上，母亲在我床边日日以泪洗面，观茗每次来，也总是沉默不语。
从前的记忆开始如走马灯一般在我脑海中闪过，我想起了那年父亲将我举过他的头顶，我想起在南广感受过的暖风，我想起，那时枫叶如火，风吹过，落在少年的肩头。
“母亲，是除夕了吗？”
我竟然隐隐约约在空气中嗅到了炮竹的味道，只可惜最后也没有见到爹爹，不能团圆。
“霜儿，你醒了。”
母亲眼中布满血丝，看起来她在这里守了我很久，
“是除夕，霜儿，你要快点好起来，你父亲还在等你回去呢。”
“娘，我好不了了。”
我虚弱地回答，眼中很快蓄满了泪水。我这短短一生，在父亲母亲的呵护下长大，我总是任性，可是从来没注意过父亲渐弯的背，母亲悄长的白发。
“霜儿，不要胡说，你一定会好的。你不是要当将军吗？母亲支持你，再也不逼你成亲，你一定要好好的，答应母亲好吗？”
母亲拉住我的手，很是用力，似乎这样，她就能拉住我流逝的生命。
“娘~霜儿想睡觉了，娘给我唱小时候哄我睡觉的歌谣好不好。”
母亲抹了抹眼泪，摇摇头，
“霜儿，今夜要守岁，不要睡着了。”
“那我自己唱。”
我回忆起小时候母亲的唱调，我以为我生命的结束应是轰轰烈烈，没想到最后用了这么个矫揉造作的方式，
“独夜无伴守灯下，
清风对面吹。
十七八岁未出嫁，
看着少年家。
果然标志面肉白，
谁家人子弟。
想要问伊惊歹势，
心内弹琵琶。
想要郎君做尪婿，
意爱在心内。
等待何时君来采，
青春花当开......”
冬即过，望春风，夏将临，秋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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