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没说话，他神情呆滞地任由八福晋扶他起身后，趔趄着走到棺柩前屈膝跪下。
“爷……”
八福晋见他这副失了魂的模样，哽咽着跪在胤禩身旁。
胤禩没搭理满脸担忧的八福晋，他垂着首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回想皇阿玛方才斥责他的话。
皇阿玛说，为了不让他为难，额娘才会心存死志，久病不医。
可胤禩半个字都不相信。
他想起过往额娘受尽冷遇却想尽办法关心他的场景，神色悲戚又无力地阖上了眼睛。
那样疼爱他的额娘怎么可能是为了不让皇阿玛为难，她肯定是觉得她拖累了他，所以才忍着疾病的痛楚，硬生生地熬到薨逝……
想到这，泪珠从胤禩的眼眶里大滴大滴地掉在地上。
他知道是他让额娘陷入两难境地了。
可是，他不甘心啊！
凭什么所作所为皆不如他的太子爷，仅仅因为出身高贵，便能让皇阿玛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待在储君之位上几十年吗？！！
自古以来，所有高位不是能者居之吗？
他皇太子胤礽除了家世，哪点儿比他胤禩厉害？
胤禩微微抬头泪眼朦胧地瞧着面前的棺柩，攥紧拳头在心里发誓道:
【额娘，儿臣不会让您白白为儿臣付出的。
你等等儿臣，再过些时日，儿臣会让亲迎您的牌位入太庙，让您受世代皇家香火，让世人不敢再诟病您半句！】
乾清宫。
骂走胤禩的康熙冷着的脸微缓，他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扳指，边在心里琢磨被他呵斥的胤禩日后会不会安分守己？
半盏茶后。
依旧对胤禩不放心的康熙眯了眯眼，沉声道:“梁九功，吩咐下去，良妃丧葬礼仪按平妃薨逝时来办。”
按平妃娘娘丧葬礼仪来办？
梁九功愣了下，平妃娘娘是仁孝皇后的妹妹，她生前未经册封，是薨逝后皇上特意追封的封号。
皇上吩咐良妃娘娘的丧葬礼仪按平妃娘娘的规格来办，莫不是在……
梁九功打了个激灵，慌忙回过神道:
“奴才遵旨。”
康熙偏眸扫了眼梁九功，半眯着眼没再说话。
他想，以仁孝皇后之妹平妃的丧葬规格来办良妃薨逝的身后事，应当能警告胤禩不要以为良妃没了，他就能胆大妄为地对报复太子了。
得知康熙命令的胤禩瞬间猜到了康熙的心思，他狠掐着手心，拼命压下悲痛和愤懑后，眼神空洞地朝着棺柩磕了三个头。
皇阿玛可真是偏心啊。
明明失去额娘的是他，受尽责骂的也是他，皇阿玛却只担心他悲痛之下报复德不配位的太子爷？
胤禩在心里嘲讽地笑了笑，接着抬手擦干眼泪，安安静静地跪着。
他定会铭记皇阿玛的提醒，认真想个万无一失的法子，让皇阿玛捧在手心里的太子爷，再无翻身之地！！！
两日后。
收到良妃薨逝消息的林棠失手打翻了茶盏，她怔愣地站在原地，猛地想起昔日她见到良妃的场景。
那时的良妃虽不得皇阿玛宠爱，但每次碰见她时，良妃都会语气温柔又满是感激地说:“谢谢四公主照顾八阿哥。”
林棠染上湿意的睫毛微眨，转瞬又想起胤禩失去额娘的她轻声叹了口气，哑声道:
“麦田，去把恒亲王和敦郡王请过来。”
“嗻。”
麦田点着头低声应下。
半刻钟后。
胤?大摇大摆地推开书房的门，朝林棠行了个礼后，扬声问道:“四姐，你找我和五哥有什么事啊？”
林棠看了眼落在后面的胤祺，又看了看满脸疑惑的胤?，放缓语速轻声道:
“良妃娘娘两日前薨了。”
“什么？！”
胤祺揉了揉耳朵，难以置信地道:
“四姐，年初我和十弟离京时，并没有听说良妃娘娘身子不适啊？怎么会突然薨逝了呢？”
胤?收起吊儿郎当的姿态，握紧拳头跟着看向林棠。
虽说八哥做了背叛四姐的事，他不会再相信八哥了。
可八哥往日里对他的照顾是真的，他做不到半点都不关心八哥。
更何况，失去额娘的痛楚，他曾经也经历过……
林棠安抚地看了眼两人，缓声回了句“我也不知道”后，话风倏然一转:
“不过，我倒是能猜到良妃娘娘突然薨逝的原因。”
“四姐，你说吧。”
胤?扭头看了眼胤祺，抿着唇等林棠开口。
“你们可还记得皇阿玛因八弟骂过良妃娘娘的话？”
林棠低眸看了眼脚尖，声音低沉地道:
“良妃娘娘大抵是觉得自己活着拖累了八弟，所以心甘情愿地去了极乐世界。”
“可是四姐，妃嫔自伐不是在挑战皇阿玛的威严吗？”
胤祺紧皱着眉头，不解地问:“良妃娘娘难道不怕皇阿玛因为她薨逝，去降罪她的母族和八弟吗？”
“倘若她久病成疾，不治而亡呢？”
林棠心里不舒服极了。
是，良妃娘娘是心甘情愿地去死的。
可若不是康熙和胤禩打擂台，让她夹在中间，里外都做不了人，她何至于活不下去？
“四姐，我想回京了。”
旁边的胤?抿了抿唇，突然出声道:
“八哥骤然失去额娘，我想回去陪陪他。
等明年开春，我和五哥再求皇阿玛让我们过来。”
林棠毫不意外胤?的打算，她点着头答应下来后，转头看着胤祺问:“五弟，你呢？”
“我跟十弟一起回京吧。”
胤祺缓声道:“不管八弟做过何事，念在过往情谊上，我和十弟都不能做到对他不管不顾。”
“好，明日我派侍卫送你们回京。”
林棠提笔快速写了封书信，递给胤祺后，温声交代道:
“这封信劳烦五弟替我交给八弟。”
像胤祺和胤?一样，她同样不能对失去额娘的胤祺冷眼旁观。
但她也做不到昧着良心原谅胤禩，所以写封仅能用来安慰胤禩丧母之痛的书信是她最大的退步了。
“好。”
胤祺捏着信封的厚度，犹豫了几瞬后，面带踟蹰地看着林棠道:
“四姐，我替八弟谢谢你不计前嫌。”
“可别！”
缓过劲儿的林棠暗中祈求良妃娘娘下辈子能平安喜乐后，忙不迭地摆了摆手道:
“安慰八弟不代表原谅八弟。
你知道，我是最记仇的，你千万不要为了安慰八弟，在他耳边胡言乱语。”
“四姐，我不会的。”
胤祺拉过旁边低着头的胤?，急声道:
“有十弟看着我，我定然不会胡说的。”
“最好如此。”
林棠瞧了眼眸中闪着泪光的胤?，朝胤祺使了眼色，示意他先出去后，拉过胤?的衣袖，温声问:
“十弟，你这是怎么了啊？”
“……没事。”
胤?扭头用袖子擦了下眼角的泪，若无其事地道:“四姐，明日我和五哥回京后，你是不是也快回归化城了啊？”
看出胤?不想说的林棠顺着他的话回道:“对，等你们走后，我会给额附传信，让他派人来接我们。”
“那便好。”
胤?朝林棠勉强笑了笑，语气轻快地道:“四姐，我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啊。”
“你也是啊。”
隐约猜到什么的林棠拍了拍胤?的胳膊，柔声道:“十弟，明年我还在这等着你。”
“好！”
胤?把内心深处对额娘的思念压下，吸着鼻子朝林棠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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