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吃完走了，轮到来田家帮忙的妇人坐下吃桌。
摆好饭菜，妇人们坐下刚拿起筷子，就听到门外有了动静。
吵吵嚷嚷，咋咋呼呼。
跑出去疯玩了一下午的孩子们，回来了。
原本安静的院子，顿时又热闹起来。
孩子们手里都拎着只兔子，人人不落空。
虎子娘“啪”地一声，重重放下筷子，“虎子，你又带村里孩子上山了？娘是不是跟你说过，下过雪后，不许再上山！”
冬日里，深山里的野猪、野狼找不到吃食，饿得狠了，就会往近山跑。
若是不小心碰到了，人多还好，人少......那就等着成为野兽的口中食，腹中物！
田家办喜事，需要的肉多。
全靠买那可不划算。
田家便请了村里几个身强体健的男人，跟着田江去山里打些野味，补充肉食。
七、八个男人，准备得齐齐全全——干粮水囊自不必说，背上背着自制的弓箭，腰间挂间磨得雪白锋利的长砍刀，扛着长扁担，缠着粗麻绳，还有拌了药的耗子肉！
如此齐全，方敢上山。
大人都如此小心，可村里的孩子，却初生牛犊不怕虎。
见天的，就想往那山上跑。
也不知山上有什么，勾着他们的魂。
带头的，就是她家那个不省心的小儿子！
不省心的小儿子还浑然不当一回事，“没事！娘，我们这不是都回来了吗？全都好好的，连个毛都没掉！”
臭小子！
虎子娘气得站起身，伸手就扯着虎子的一只耳朵，用力一拧。
“你还觉得挺有理？”
“这次没出事，是你运气好，若是出了事那就晚了！”
“你这臭小子，”她手下用力，“我是管不了你了，等着，回家让你爹收拾你！”
虎子的一只耳朵，被拧得红通通。
虎子娘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村里一些妇人，半真半假在她耳边抱怨过好几次，说虎子带坏了她们家孩子。
虎子娘只想呸！
管不住自家孩子的腿，倒抱怨起她家虎子来了。
有本事，别让她们家的娃儿跟在虎子屁股后面，像个跟屁虫！
成日里，她家虎子身后跟着一长串孩子，跑来跑去……虎子娘瞧着就眼晕。
也就她家虎子不嫌弃，帮着带孩子。
那些人可倒好，不说谢就算了，还来她面前抱怨？
啊呸！
虎子娘可一点没客气，把敢来她面前抱怨的妇人，个个都骂走。
骂走归骂走，可看到自家儿子又带着村里孩子上山乱跑，她气又不打一处来。
这孩子，怎么说不通？
冬日里山上危险，不许上山，不许上山，怎么就是不肯听？
莫不是想把她气死，让他爹再娶一个“新”的娘？
“哎哎哎，娘，疼疼疼——”虎子耳朵被拎。连连求饶。
“疼？”虎子娘一点没手软，“疼就对了！不疼你不长记性！”
细雨站在一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虎子娘大发雌威，教训儿子。
啧啧啧，不愧是敢摸千年大妖手背，敢占千年大妖便宜的妇人，果然又彪又悍！
呵呵，这样的娘，虎子还想分给她一半？
可拉倒吧。
她才不要！
“娘，娘你先松手，”虎子拼命求饶，“我，我没带他们进山里，就在山道附近掏了几个兔子洞……”
虎子娘早就看到了。
回来的孩子，人人手里一只兔。
还都是活的。
她手下用力，“你还学会了撒谎？”
山道附近人来人往，要是有兔子洞，早就被人掏了。
哪还能留给他们这些孩子？
十几只兔子，少说也得掏两三个兔子窝，哼，没往山里去，她把头砍了，给这些孩子当球踢！
虎子可不知自家老娘，脑中琢磨着如此血腥的念头。
“我没撒谎！”他大声嚷嚷，“就是山道附近掏的兔子洞！”
其他孩子也纷纷出言作证。
“婶子，虎子哥没说谎。”
“对，山道附近拐个小道，里面好多兔子洞！”
虎子娘半信半疑，“山道附近还有兔子洞？”
“有啊！”虎子一只手拎着兔子不撒手，另一只手去掰亲娘的手，“娘，你先松手，松手，耳朵要掉了！”
虎子娘重重哼了一声，松了手。
“知道错了吗？”
“错了错了！”
“还敢带人上山吗？”
虎子：......
他偷偷瞥向细雨，朝她挤挤眼，“不敢了。”
“兔子拿来！”虎子娘伸手，想接兔子。
她看了，十几只兔子有大有小，自家虎子手里拎着的这个不算最大，也不算最小。
拿回家剥了皮，正好等除夕时，再添道肉菜。
虎子把兔子往身后一缩，“娘，这兔子可不能给你！”
虎子娘眼一瞪，“不行！这可是肉，你少拿肉祸祸！”
“兔子给我，兔子皮让你爹剥了，等硝制好了，回头娘给你缝两只兔毛耳套。”虎子娘许诺，“这回是真的......这张兔子皮，娘一定不让你爹拿去卖！”
“不行！”虎子后退一步，摇摇头，态度很是坚决，“娘，这兔子我真的有用！”
他不要兔毛耳套。
再说了，他手里虽拎着一只兔子，可并不是他逮到的。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虎子总算知道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虎子，是过山村所有孩子里，逮兔子最厉害的一个。
可刚认识的小伙伴——细雨，比他还厉害。
嚷嚷着要下山的，是他。
跑到半山道，突然跟着大白鹅，拐到一条小道的也是他。
三拐两不拐，就看见细雨纵身一跃，跳过了一丛枯萎的荆棘丛。
虎子瞪圆双目。
乖乖，长满尖刺的荆棘丛，他都敢跳？
还跳了过去？
虎子也跃跃欲试。
一回头，看到身后高高矮矮的一群孩子，他又泄了气。
不行不行。
村里这群孩子，他做什么，就跟着学什么。
他试一下，跳不过去顶多掉进荆棘丛里，受罪的是他自己。
掉一滴泪，都算他窝囊！
可村里的这帮孩子，若掉进去......村里估计要翻天！
连个年都过不好！
虎子叹口气，乖乖地带着其他孩子，绕过荆棘丛。
刚绕过去，便看到细雨带着大白鹅，站在一处兔子洞前。
没有生火，灌烟，也没让他们去堵别的洞口。
见到他们过来，细雨嘴皮子微动，不知嘀咕得什么......那只大白鹅也仰着脖子，响亮地叫了几声。
“嘎，嘎嘎，嘎——”
嘎声刚落，洞里就有了动静。
几只兔子争先恐后从洞中窜了出来。
一出来，就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哇，兔子自己跑出来了？”
“又有兔子了！”
孩子们欢呼雀跃，惊飞了刚归巢的倦鸟。
虎子再次被震住，“你，你刚嘀嘀咕咕的也是道术？”
只嘀咕了几句，几只兔子就从洞里窜了出来，束手就擒？
好厉害！
他想学！
细雨：呃......
震慑住兔子的，其实是大白身上淡淡的妖气，还有那几声嘹亮的“嘎嘎嘎......”
只是，细雨会明说吗？
自然不会。
大白逮的又怎样？
鹅是她养的，算下来，也算是她逮得兔子！
没差！
细雨应得脸不红，心不跳，“对呀！”
“厉害！”虎子竖起大拇指，“我能学吗？”
“不行！”细雨果断拒绝，“你不能学！”
“为什么？”虎子有点不服。
“自然是道不轻传！”细雨上下打量他，“再说了，我师父也不会收你当徒弟！”
“他才看不上你！”
细雨代师拒徒。
“为什么？”虎子仍是不服。
他也没多差呀。
村里的所有孩子里，他可是最出挑的一个。
上山找兔子洞，下河摸鱼虾，山里的草药他也认得七七八八，还时不时帮村里人做点事，小小年纪就能挣钱。
他已经攒了将近两百文，他娘都不知道。
村里所有孩子里，他将来一定是最有钱、最厉害、最威风的那一个！
他如此厉害，凭什么说看不上他，不肯收他当徒弟？
虎子的不服，细雨自然看在眼里。
她眯起眼，“哎，不对呀，你方才还说想当大将军......这么快就变卦，又想当道士了？”
“心志不坚，更不能收！”
虎子：......
忘了，他的梦想是当大将军！
呃，道士和将军，他要选哪一个？
“不能又当道士，又当将军吗？”虎子问。
“不行！”细雨摇头又撇嘴，“太贪心可不好！”
虎子：......
他指着大白，“它为什么既能当鹅祖宗，又当鹅将军？”
鹅都行，他为何不行？
“你还想跟大白比？”细雨叉腰，“大白可是我养的！”
虎子：......
真不讲理！
他问得明明为何鹅两样都能要，跟谁养的有什么关系？
不服！
他还是不服！
“再说了，”细雨继续道，“道士你也当不了！”
当道士，虎子少了点玄感天赋。
就算当了道士，学个七八十年，他也学不出来，依旧是个普普通通，头发花白的老道士。
何苦来哉。
还是当大将军去吧。
被连拒两次，虎子垂头又丧气。
“一点机会也没有吗？你方才跳过荆棘丛的那一招，也不能学吗？”
那个？
细雨眼珠转了转，“你想学那个？”
虎子连连点头。
“那个简单！”细雨拍拍他的肩，“想学那个根本不用当道士！我知道有个人，他肯定会......你去求求他，说不准他愿意教你！”
“谁？”虎子来了精神。
细雨朝他挑挑眉，“你们下山后，要去干什么？”
虎子还没忘，“呃，向薛五叔道歉！”
“薛五叔当过什么？”细雨又问。
想当将军的虎子，自然记忆深刻，他猛地张大嘴，“将军！薛五叔当过大将军！”
他甚至还起过念头，想让薛五叔教他本事。
后来又忘了。
原来，真可以呀？
“我，我可以拜薛五叔当师父？”虎子一脸兴奋，“他，他会同意吗？”
细雨不负责任地点点头。
“会不会的，你到时候问问，不就知道了？”
还要先问一问？
虎子被连拒两次，信心下降，“若是薛五叔也不乐意呢？”
细雨两手一摊。
“那就没办法了！”
“若是薛五叔不愿意......”细雨拍拍他的肩，一脸同情，“......那只能说明你俩没有师徒缘份，认命吧！”
他才不认！
虎子摸摸鼻子，看着小伙伴手里拎着的兔子。
这只兔子洞里，有五只兔子。
兔子都分给了年纪小一点的孩子，年纪大的几个，都没分到。
包括他。
虎子盯着活蹦乱跳的免子，猛地一捶脑壳。
他可真笨！
这么简单的道理，现在才反应过来。
镇上有学堂，他听爹说过，想进学堂读书识字，就要给夫子交束修。
那他想跟薛五叔学本事，自然也要交束修！
束修……一只活兔子，不就是现成的束修？
虎子顿时来了精神。
他要晚点下山，再掏个免子洞，拎只活兔子去拜师！
听到虎子要拎着兔子当束修，拜师学本事，学会了本事，就能一下子跳过荆棘丛……一群孩子也跟着凑热闹，嚷着也要学。
细雨才不管，统统应下。
要烦恼，也是薛五叔自个的烦恼。
不关她事！
等找到兔子洞，捉到活兔，虎子心满意足地带着人下山。
等到了山脚，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关于兔子的曲曲折折，虎子娘自然不知。
她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家儿子，“你有什么用？”
“自然是赔礼道歉，”虎子大声道，“再顺便......拜个师！”
什么？
虎子娘没听懂。
自家臭小子，到底在说什么？
另一边，田婶子劝其他孩子赶紧回家，“天都黑了，赶紧回家吧，小心你们爹娘大过年的，再揍你们一顿！”
孩子们纷纷摇头，拎着兔子跑到虎子身后站好。
他们也要赔礼道歉，也要拜师。
虎子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盯着自家儿子，“你们在搞什么名堂？道什么歉，拜什么师？”
“哎呀，娘，你就别问了！”虎子挥挥手，“这是我们孩子们的事！你忙活一天了，赶紧坐下吃饭吧。”
说完，他看向细雨。
“薛五叔在哪？”
细雨扯着嗓子喊，“薛五叔？”
刚喊一声，一间屋门应声而开，薛五站在屋门口。
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屋门遮挡得严严实实，只从肩头处，露出屋里昏黄的烛光。
“来了来了，喊我做什么？”
细雨一转头，发现虎子还有别的孩子，都一副茫茫然的样子。
还有的孩子左顾右盼，就是不看那间屋。
原本站着的虎子娘，也坐了下去，拿起筷子重新挟菜吃。
一眼也没往那边瞅。
哟呵，一下午了，混淆符还没失效呢？
细雨上前，拍拍虎子的背。
又挨个在每个孩子背上拍了一下。
“别发愣，薛五叔就在那！”
她对薛五叔道，“薛五叔，这帮孩子，找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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