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过了好些日子，温度降了许多，北风吹起已透着丝丝的寒气。
沁心自那日后一直就没看见万叔，就连林有豪也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他们在干什么，感觉有些神秘，反正这段时间以来每天只和万倩呆在阁楼里，沁心也跟着她渐渐识会了不少的原料以及一些制香的原理，感觉倒是十分有趣。
平日里，两个姑娘说说笑笑，偶尔也一同相约去街上大快朵颐，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一天，沁心像往常一样来到香阁。
看见万庚一人站在“秀阁”房间的窗口，正望着窗外发呆。
“万叔！”
沁心小心的打声招呼，准备去“清苑”阁间找万倩。
万庚转过头：
“沁心姑娘，倩儿今日去和府制香去了。”
万庚走近来：“这段时间我出了趟远门，昨日晚上和府来人预约，今天有贵客造访点着让倩儿去制香了。”
“哦”
沁心答应一声，上门制香她是知道的，经济实力优渥的雅士们聚会时会请一些制香师傅上门专门调香以应气氛，这已是一种社会的风尚。
“那我今日。。。”
沁心没见着万倩，不知是去是留。
“陪我坐坐吧。”
万庚邀沁心坐下便开始泡茶起来。
“你们这些日子相处如何？”
说罢给沁心倒了一杯。
“谢谢，我们很好呀！倩儿姑娘教会了我不少的东西呢。”
沁心有些开心。
原来这香料与那药铺的药材道理多是相通，这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那便好。”
说罢停下来，思索着什么。
“万叔，您有心事？”
沁心望着万庚问道。
“诶，躲个清净罢了。只是海航线附近又有战事，客户定的料可能又要延期了，如今这朝廷...”
万庚语气沉重有些难过。
突然意识到沁心一旁有些尴尬的神情，又忙劝慰道：
“这倒与你没有关系，不必担心，你只需安心学香便好。”
沁心自然也能感受到世道的不易，她转换了话题问道：
“只是现如今已是寒潮季节，大风易制造海上风暴，海面上大船很少了。我见阿爹这个时节也极少出海的，为何还走海运？”
万庚想起沁心是叶老六的女儿，对海事自然熟悉，叹声气道：
“没办法啊，也是险中求的法子，可谁知没遇着海盗却又遇战事，只得绕道改航。”
“生意不好做啊~！”
说罢将茶一饮而尽。
沁心心中也不是滋味。
朝廷战事的失利她是知道的，以至百姓现在谈金色变，虽然目前都只是局部的摩擦，但在大的战乱环境下，人人都在夹缝中生存。
“对了，早年听那传闻，你是叶老大从海上捡回来的？”
万庚续了杯茶，似乎想换个话题换换脑子。
“是。”
沁心老实的回答。
她已经适应了万庚转换话题的习惯。
“当时可是传的沸沸扬扬，”万庚自言自语的思索了一下，“可为何你当时却在海上？”
沁心有些难过。
“那确是不知了，我那时还小，听爹爹说当时附近海面上也有战事，我是搭在一只木盒里漂着被发现的。”
“哎~！也是可怜！”
万庚感叹道，如今世道不稳，眼下这般情形家庭离散的大有人在，已是屡见不鲜。
“那叶家待你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在我眼中他们如我的亲生父母一般。”
“是啊，都是极好的人！”
万庚仰起身靠在椅背上感叹着，望了望窗外。
沁心也一时无话，两人陷入了感思。
窗外天幕一片铅色。
“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
万庚强笑着打破了沉默。
沁心知道，即是大门大户也有其难处。便也不好随意插言。
“是。”
“你知道蔷薇露吗？”
万庚突然问道。
“蔷薇露？是香丸吗？”
“非也。”万庚解释道“据传此乃大食国之花露。它就与之前的形质不同，采用的的是一种叫做‘蒸馏’的技术。是将气味转存于液体之中。据说这种方法可以更好的保存原料香气，提升香料的复合度，并且使用更加便利。倘若果真如此，我觉得应是将来的主流。”
“竟还有这般的技术？”
沁心很是好奇。
“我也是不久前才听说。可惜这蔷薇露只是偶然听到，我也不清楚是如何做到的。”
万庚有些无奈。
“总之如能早日掌握这项技艺，便能抢占先机！”
万庚似有所思，目露精光。
沁心暗自感叹，商人对于‘商机’的感知能力果是十分的敏锐。
“不过，我见前店顾客往来甚众，虽然眼下货运艰难，我见万计的自研香品生意也是能撑起局面的。”
沁心安慰了一句。
“是。可那只是平泛的香品。”万庚苦笑说道，“沁心姑娘不知道，这万计看似繁荣的商业图景实则处于巨大的危机之中。”
“巨大的危机？”
这句话似乎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沁心十分不解，这好像与前店络绎不绝的买卖生意沾不上一点边啊？
万庚看着沁心疑惑的眼神，心想着这姑娘虽然是新人，还是得让她了解一些商业上的事情和万计的战略，这样才能更好的让她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他沉默了一会缓缓道：
“你知这香药生意，一是靠着大宗的原料贸易。这种贸易往往量十分巨大，可眼下这海运，战事不断，被劫掠，触礁沉船亦或飓风误了交货时期，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风险巨大，再者周转回钱也是十分的慢。”
沁心点头称是。
“再一个，”万庚伸出二个手指，“便是制香了。”
“综合来看，目前研制香品最是符合万计的实际状况，首先咱们香料储备丰富，供应研发应是不成问题，当然特殊的香料除外，总体不易受到外界影响。”
“再则这香品利润也是十分的可观的，沁心姑娘你是知道的。这市面上所卖的香品，或丸或饼或者是其他什么形式，小到几十上百文大到成百上千贯，这还不是会子，上不封顶。”
“如果能够做到给宗室世家定制的那一步，则更是不可估量。”
万庚说罢起身，走到窗台边，望着窗外的景色似是坚定了万计未来的道路。
“阿姐是对的！”
他喃喃自语道。
“那？”沁心看着万庚的背影，“香料贸易这一块，万叔后面就不准备做了么？”
万庚转过身，靠在窗边。
“那倒也不是。”
“生意上的事尽力了就好！即便是难做也要坚持下去。”
万庚看着沁心面色坚定。
“大宗贸易眼下虽然艰难，还是要接着做下去的，毕竟这是万计起家的买卖，丢不得的，只是现如今各家都在研发各自的香品，万家自然也不可落后。”
万庚走回桌边重新坐下，指了指阁楼环境。
“所以研香的关键便是人才和配香的秘方了。”
沁心终于了解到万计特意将制香专门分出来，独立在这楼中的意义了。细想之下，除了许多小作坊和个人制香比较随性之外，现如今许多大的作坊都是专门将制香独立出来，并对制香的人才及配方极为保密。
“那您说的万计的危机是指的现今世道不稳，运输不畅，贸易受阻么？”
“那只是其一。”
“那您指的是？”
万庚思忖了会，索性将心思吐露出来：
“我担心的，万计最大的危机就是来自京城的黄家，也就是黄计香坊！”
“黄计？”
“是的。”
万庚皱了皱眉。
“在制香行业，黄家算得上是如今的龙头老大，你知道在临安府也有我们一家香坊，这么些年来，万家苦于鲜有佳品，那黄计便无时无刻都想着挤垮或者兼并我们。”
“可那黄计在临安隔得那么远，如何能够威胁得到台州的万家呢？”
沁心扑棱着大眼睛问道。
“沁心姑娘不了解，”万庚神色凝重道“这香药生意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水下暗流汹涌。尤其这香品的研发更是逆水行舟，你不前进，就会被浪潮推到后面，直到永远沉没下去...”
“那黄家目前还没顾得上台州的市场，倘若它有心往这里一冲，”万庚虚指着前店的方向，“你相不相信，你之前看的热闹的前店很快就会变得门可罗雀——道理很简单，顾客不可能总是忠诚的。”
“还是底子太薄了！”
万庚总结一句，深叹口气，担忧的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这？！
沁心还是首次见万庚如此忧心的表情。
“应当不至于吧？”
沁心小声说。
“你不相信么？那我换一个角度跟你说吧...”万庚见沁心还是很疑惑的神情，他想了想，然后用手在椅子上点了点，“这么说吧，也许你会更直观一些——目前市面上比较流行热销的香品中至少有一半都是那黄家做出来的。”
“一半？！”
沁心有些不可置信看着万庚。
“是的。剩下的才是所有香坊加起来的份额，这里面才包括了我们。”
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沁心万没想到，如今这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香坊，以前确没有听说过，自己这么些年，还是井底之蛙了。
“一山还有一山高。”
万庚看着窗外，叹了口气道。
“不过咱们也别气馁。”万庚怕过于打击了积极性，急忙话题一百八十度大拐弯打起气来“那黄家专事香品的改造研究很多年了，这一块确实很有优势，咱们虽然才正式开始不久，但总也是为时不晚的。”
“难怪倩儿总是说您不知疲倦的捣鼓这些香料呢。”
沁心微笑道。
“也是没办法，所以任何想成为香业大家的都需要拿得出压轴的东西！你说的咱们万计的那几款香，在台州也许尚能撑起一片天地，放到临安府那种高水准的地方也许就会默默无闻了。”
沁心思忖着点点头。
万庚看着沁心，诚恳的说道：
“所以我希望沁心姑娘能够与我们一道，我要在台州做出一款广植人心的香来，也唯有如此才能巩固我们的市场 。”
“我一定会尽力的。”
沁心坚定的说道。
万庚欣慰的点了点头。
气氛仿佛也和暖了一些。
“可我真心觉着万计现在的香品卖得很不错啊，譬如‘倪虹散’、‘飞云’那些款，很多都是供不应求呢！”
沁心调研了数日，香品买卖的情况自然了熟与胸。
万庚笑笑：
“是。你说的那些款儿，都是我和倩儿在此研制出来的。可还是那句话，只算得上是上品，够谈不上旷世的佳作。”
“哦？那究竟什么标准才是‘旷世佳作’呢？”
沁心有些不解。
“真正旷世的佳作....”
万庚扬起头，像是在回味着什么东西，他的神情很专注，双眼聚着精光，似乎在努力组织着词句。
“那是一种你能感受到的‘香之秘境’，在万千气息中都能跳脱出来一种舍我其谁的感觉。具体我也不知该如何描述，在你触见的那一刻，从内心深处就能感觉到，这是能传世的东西！”
沁心张大嘴巴闭着眼，极力想象着万庚描述的这种感觉....
毫无头绪！
毕竟每种香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理解，但好的东西必然有些共通的地方，要不怎么能叫旷世的佳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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