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局，正式开局，上篓！”
石壁台上刚刚吆喝完，十来个奴仆两人一个抬着竹楼行了进来。
说抬算是形容的不怎么贴切，因为这实在算不上什么捕鱼的竹篓，要捕也应该是捕鲸的......这竹篓近两人高，遮住了苏乾看向石壁台的视线。
“这么大？！”苏乾惊愕，诧异的看着田喜子。
田喜子的注意力显然没有在竹篓上，他背着手不停的用左手抠着右手的手心。
苏乾发觉他有异，见他手心里沁出汗水，指甲盖都被抠劈了一块，心中有些复杂。
“下水！”
苏乾的心跳猛然加速，塘子里虽不至于深不见底，但毕竟是个生死局，这一趟等于在黄泉路口探了探脚。
“噗通！”身侧的人纷纷下水，苏乾脚下发软，一时间竟失去了知觉，站在原地半步也挪不动。
“下水！”石壁台上重复一遍，苏乾后背紧接着挨了一石子儿，不知道是谁砸过来的，他忙急吸一口气隐在了水下。
水底的混泥被搅起，苏乾看不清附近，迷迷蒙蒙的一片，连只鱼影子都瞧不见。
突然他身侧塘底涌出一只双红眼圆睁头顶生冠的白鱼张着大口，露出满嘴獠牙朝他扑来。苏乾之前一直以为塘中不过是几尾河鱼，不曾想竟都这么凶残，分明就是长了角的食人鲳！
苏乾骇然，愣在当下全然忘记躲避，眼看那食人鲳朝着自己袭来，小腿还不争气的抽了筋！
苏乾疼的甩腿，口中氧气顷刻吐出，化作数个小泡泡浮到了水面，正在他惊慌之际，田喜子像是一只入水的企鹅，瞬间游到他附近，一把将那鱼的腮部按住，而后一手提着苏乾，一手握着鱼头浮到水面上。
“水下鱼的类别繁多，遇到这种的，抓不住你就躲，这鱼不会拐弯！”
两人扒在塘子边上气喘吁吁，田喜子将鱼扔到岸上，拍了拍苏乾：“掰掰脚趾！”说完一个猛子重新扎进水里。
苏乾疼的龇牙咧嘴，急忙将脚趾捏回原位。再看远处，到处都在翻涌，这远比苏乾想象的激烈。
猛然间水平面升高，苏乾迅速沉入水底，他慌忙挣扎低头，是牢中角落里的那个黝黑些的汉子正拽着他迅速往下沉，他强自镇定心神，用力一脚向那人头顶踹去，可是那人水性极佳，轻轻往一边闪躲，又用力向下狠拽苏乾。
苏乾急转，用脚后跟踹在了他胸口处，不想这一脚完全没什么力道，此时这汉子竟从裤子上扯下腰绳，向上奋力一游，用全力将腰绳拴在苏乾脖颈上，接着苏乾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拽着他的脖子朝更深处游去。
苏乾震惊之前还在牢中与自己谈笑风生，此时却急不可耐的要取了自己的性命......
他胸口发闷有些支撑不住，此时莫说抓鱼，便是正常的潜水他都已经憋到了尽头，苏乾双手攥着颈上的腰绳，双重窒息感让他头昏脑涨急切想要张口呼吸，但若将这口气吐出，那么他定然此刻必死无疑！
最后一丝求生欲逼的他直接调转方向，直冲塘底那人奔去，胸口剧烈疼痛，但他顾不上这么多，瞬间直抵那人背后，紧接着，苏乾攥起一拳朝他后背击去，不想刹那间这一拳三分之一的拳头镶进了此人肉中，只见那人口中喷出一股血水混在搅浑的水塘底，像水墨画一样慢慢渲染在四周。
苏乾顾不上其他，脚下用力踩水，挂着那腰绳扑到了水面上。
“呼......呼......呼......”双眼被脏水灼的生疼，总算吸到一口空气，苏乾全身瘫软如泥。
水塘顶方方正正一隅苍穹，没有云没有太阳，就是蓝，泛着点儿灰的蓝，苏乾想吐，那种晕车后急需呕出来的感觉，可想到若吐在这塘子里，自己之后呛了水还得喝进去，就生生压了下去。
“瘦猴子！鱼，抓鱼啊！”田喜子朝自己竹篓旁奋力的扔鱼，一边朝着他喊。
苏乾筋疲力尽：“鱼......”
他开始犯迷糊，水面荡的厉害，脑子里的脑浆似乎也跟着一起晃荡，乱七八糟的一片，他朦胧中似乎又听到了老苏的声音......
“你就是家里的扫把星，要不是怕犯法，我早把你打死了！给老子起来跪着，不认错你就给我跪到死！”
“瘦猴子......瘦猴子......”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
苏乾回过神怔了一下，瞧见田喜子与水中两人正在相搏，方才没仔细看，田喜子水性极好，别看他体格壮硕，此刻却如游蛟戏水，颇为自在，几番游窜闪躲不仅将鱼捉到了手，水中几人皆被累的气喘吁吁，可毕竟对于牲人来说这水熊局并不是简单的游戏，为了求生得不到便宜的几人竟暗自形成人网，联合到一起企图围攻田喜子。
苏乾急了，猛吸一口气朝几人游了过去！
水下倒是看得清楚，一人在上一人在下，一个拽一个摁，田喜子拼了命的挣扎，几次都要挣脱，突然水下之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朝着田喜子胸口扎去，苏乾大惊，这赛局何时说过可以带武器了？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将此人发髻薅住往水底砸去，但此人显然早有准备，他胳膊用力划水，轻松翻转，持着那匕首朝苏乾插过来，苏乾急忙闪躲，不想右肩还是被狠狠划了一道血口，血液淙淙往外冒，此时的塘子里的水颜色极为诡异。
苏乾吃痛，下意识反手将他推开，没想对方手一松匕首竟缓缓落入塘底，苏乾与那人对视一瞬，两人皆窜入塘底，对方挥出一拳捣在苏乾面上，好在水中打人杀伤力并不强，苏乾也挥出一拳，正对此人太阳穴的位置，就在这一刹那，苏乾左手一把捞起塘底的匕首，胸口憋闷如同撕裂一般，他此时急需空气，忙刨了把水，同时转身又朝着男子踹了一脚，才急不可耐的游出水面。
“呼......呼......咳咳......”
几口气喘的呛了水，双眼也被脏水蛰红，苏乾实在是筋疲力竭，他朝塘边游了几步，一手扒在石壁上，这才转头寻找田喜子踪影。
水面平静，方才的激烈平息的太快，混着血腥气的塘子偶尔翻出个脏污的水泡又倏地炸裂，水底谁生谁死，他并不清楚，但潜意识里田喜子和自己能留到最后的想法还是占了上风，苏乾感觉肺已经充血，咽喉全是血腥气，胳膊的伤口有些麻木。
等了差不多三四分钟，苏乾终是心中发慌，打算再次探进水中寻寻田喜子身影，刚松开手，却察觉脚下有股力气噌的将他顶了起来，这股力量来得突然，苏乾顺手攀上池塘边的石台高岸，努了努劲儿用手臂一撑爬了上去。
苏乾急忙回头，却见田喜子满脸血污被水不断冲刷，昂着头龇牙咧嘴对他说：“瘦猴子，俺住的村子叫慈乌村，你可得记住了！你嫂子你侄儿就靠你了，嗯......”
他咬了咬牙，苏乾往下一看，大惊失色，只见一只硕大的食人鲳正咬着田喜子的后腰将他往下拽，田喜子吃痛生生忍下继续抬头：“给俺娃找个名大夫，跟他说他爹......”
田喜子喘了几口：“他爹跟着个高人云游去了......他要不好好听他娘的话，等俺回来一定收拾他的皮子！”
苏乾脑中混乱一片，不知不觉伸出手想要捞他，田喜子挣扎几下：“瘦猴子，给老子好好活着！照顾不好你嫂子和俺儿子，老子做鬼都缠你一辈子！”
刚说完田喜子整个人都没入了水中，再不见动静。
冷风袭来，苏乾浑身颤了颤，突然他弓下腰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石壁台上哗然。
过了不久苏乾一把将田喜子捞出水面，旁边那只食人鲳身上扎着一把匕首缓缓沉入水底。
苏乾抹了把水，气喘吁吁：“老子该你的？咳咳......凭什么要养你那俩拖油瓶？咳咳咳......你就......你就昂着个大头......像个太阳能似的把一家老小都撂给我？你让老子怎么娶媳妇儿？要照顾你自己照顾！艹！”
应该是伤的不轻，田喜子耷拉着脑袋蔫嗒嗒的不搭话，嘴唇青紫。
苏乾抓着他呼哧呼哧向岸边游：“就你这丑样穷样还做鬼来缠我？黄泉路上有钱买车票么？”
见他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苏乾终于软了语气：“兄弟，能爬上去么？”
“咱俩必须得死一个......这局......就没有活俩的......”田喜子终于迷迷糊糊说了句话。
“规矩死的人是活的，现在活着不代表之后立马就得死！”
“你.....你可得想明白了......”田喜子有些缓过劲儿了：“你一无是处，瘦猴子一个，上去必死！你还救我么？”
苏乾心口拧了拧筋儿，钱钟书老先生说，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虽不说田喜子恶毒，但这种不加掩饰的直白，在这普通人存活率低的奇葩世界，能活到现在着实是个奇迹。
苏乾：“谁的命都金贵，你能救我说明我苏乾值得你救，我能救你也是一样的道理！”
田喜子怔住，忽而冁然：“值得？好个值得！对了，你叫苏乾？”
苏乾瞥了他一眼不耐烦：“水还没喝够？屁话这么多！能爬上去么？”
田喜子抚了抚腰上的伤：“能！你呢？”
“你上去拽我一把！”
“你就这么相信俺？”
“别废话，你媳妇儿都能托付给我，你信我我才信你！”
田喜子伤口扯了扯又忍不住笑出声：“以后俺媳妇儿就是你媳妇儿。”
苏乾吐了口水，脑中出现许雯小仙娥和老家村头的寡妇冯二花，急忙拒绝：“大哥，你可别！我眼光可高着呢！”
田喜子嗤了声，忍着痛几下翻上塘子的石壁，向苏乾伸出手，苏乾伸出左胳膊一把被扯了上去，膝盖差点被卡秃噜皮。
石壁台的几位公子早已急不可耐，眼瞅着爬上来两个人，竟都愣住。
桃花公子微微抬手，苏乾和田喜子便被身边几个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白甲侍卫带上了石壁台。
从上面往下看果真是登高壮观天地间，了然一片，只是苏乾畏高不自主的向桃花挪了挪。
雷公和寿笙二人用鼻孔看着苏乾，转身对桃花弯腰轻轻作揖：“薄小公子，不命人即刻将这水熊射杀，是要破坏赌局规矩吗？”
桃花微微侧脸看了眼苏乾，道：“寿篱公子，方才不是还要选他做骰么？”
寿篱？苏乾偷偷瞄了眼雷公与他身后的寿笙，长得相像，果真是兄弟二人没错。
寿篱忙道：“薄小公子有所不知，这牲人与我兄弟二人有些渊源，要他做骰只不过是不想让他逃过这水熊局，取他性命罢了。”
“云青。”
“在！”
熟悉的声音！
苏乾抬头在桃花身后，看到那日薄府门口替他解围的清秀家仆。
桃花满面无波无澜，对云青道：“数数竹篓里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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