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拿着酒杯烤着火。
我继续道：“说是不爱这片土地！那是因为没有能力去爱！如果有，我当然愿意为这片土地延续做点什么！就像是哥你，还有陈南。花这么多钱来保护举水河，难道不正是因为如此么？”
他笑了笑，“有一种说法叫做保护自己的气运！你觉得可信吗？”
“有钱有势的人才会信吧？”
“如果他信的话，那座铁塔为什么还在？”
说完，指指远处那座七层铁塔。孤零零的，像是个傻子一样屹立在河道上，像个傻子！
只是突然说起这个，我有些不知道所以然。
他点点头，“你应该听说过我小时候的事！”
“听说过！伯父可是咱们这一带有名的人物.........”
“你还真是含蓄，懂得照顾我的情绪。地痞流氓就是地痞流氓，有什么好掩饰的！半辈子都在牢里度过的家伙，最后那么一闪光！我总是还得认他这个父亲的！你总说你不相信父老乡亲的人性！其实你仔细想想，他们的人性又有多恶劣呢？为了庄稼地里早浇上水，你们湾还跟我们湾打了一架，你记得吗？”
“记得，打得很凶！住院了十几个！抓了一大堆人.......”
“那不就是时代铸就的人性么？那个年代水稻浇不上水，就会干死！浇晚了，就会欠收！就会饿肚子！说白了，都是为了活命！做出什么来，都是可以理解的！生存第一不是？你看现在，当初多少人打破脑袋都要争抢的田地，如今都已经荒芜了........时代在变，人性也在变........”
“物质文明决定精神文明嘛！”
方向笑笑，“其实吧，我是想说，我小时候很苦！妈跑了，爸坐牢了！跟个孤儿一样，大冬天的还得下河摸鱼卖钱买米吃饭，艰难的活着........其实那个时候我还在想，为什么我饿肚子，那些父老乡亲都跟看不到一样！我爸是得罪了他们，可是我没有啊！我还是个孩子啊........所以，小时候的我是在憎恨中长大的.........”
他自顾自的喝了一口酒，“可是后来吧，我才想起，我每次捞上来的鱼，都能卖出去！都是父老乡亲们买走的！可是，都是在举水河边上长大的，谁家没渔网，地笼，谁家想吃点小鱼小虾的，不过就是河边走一趟而已，根本就用不着买我的..........”
我听得有些动容，“父老乡亲们的善良，不过是换了个方式表达.........”
他点点头，“是啊！我虽然不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但是我绝对是父老乡亲们的善良养大的！！！！”
“所以，你想回报他们！”
“我记得我有一次跟陈南聊过这个话题，他对这个就不置可否！我知道他是真的感受到了竹林湾的恶意！”
“我也听我父母聊过，是他们家小时候，父亲走得走。她妈一个人带着年幼的他和他妹妹，作为竹林湾唯一的外姓，没少受欺负！”
“所以啊！举水河保护，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跟陈南无关！”
“你的主意？”
他点点头，“其实明月一开始投资盈宇的时候，我就知道盈宇要建分厂！我的本意是把这个分厂，建在竹林湾和树林湾中间的那片空地上！但是呢，王国宇突然猝死，然后就陷入了遗产的争夺风波，再后来，局势就不受的控制的演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我笑笑，“分厂建在这里？我觉得不是很好！”
药厂的污水排放，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确实不好！可是我的选择又不多！文州这个地方，经济这么落后，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回报这里的方式.........你刚才的那些设想，我倒是要好好思考思考，确实有些可行........”
我举起酒杯，“那些都是我酒后胡言乱语！哥，你可别当真！说实话，吹吹牛逼可以！毕竟都是纸上谈兵！真要涉及到实操，那要的钱可真的是个天文数字！”
他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国宇上市以后，明月持有的股份全部变卖的钱，够了吗？”
我估算了下，“应该还不够！”
他还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如果再加上你的股份呢？”
不知不觉，就聊到了与我休戚相关的话题。
“如果国宇上市，真的能破千亿市值的话，那应该够了！”
我跟夏明月的股份，差不多一半。五百亿肯定够了........
“我一会就走！”
我还以为他会说，那就这么办吧！没想到他竟然又直接岔开了话题。
“嗯！祝你一路顺风！”
“我说的是酒喝完了就走，这还有一瓶呢！你着什么急！”
“那得加快点进度了！”
他欣然举杯，“来口大的！这鱼头你吃不吃？”
“我喜欢吃鱼尾巴！”
“那刚好！我吃鱼头，你吃尾巴！”
说完，他拿起简易筷子，开始把一条鱼，一分为二，我一半他一半。
简易筷子本来就不规则，使用得很别扭，一大块鱼尾巴在手，干脆直接上手吃了起来，他也有样学样，我俩就这么吃相极其不雅的大快朵颐........
“我大部分时间呢，都住在一个岛上，那里的海鲜非常多，有机会去我那里玩，咱俩还像这样，原生态的烧烤整起来，小酒喝起来........”
“好啊！岛在哪里啊？”
“在南海！”
“行！有机会一定去！”
“对了！陈濯呢，不是陈南亲生儿子！陈南有个亲生儿子叫陈未！”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陈濯现在在江城！又是夏明月的男朋友！以后吧，你们打交道的机会可能有点多！我是想告诉你，陈家的家事你不要掺合！”
我洒然一笑，“哥，说句实话！国宇药业的事情我都不想掺合！我其实是个没什么野心的人！”
“是嘛？一开始不是想当厅长吗？”
我倏地一惊，“这话好像我就跟我师哥们有一次喝酒喝多的时候说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擦擦手，拍拍我的肩膀，“我可没监视你！只不过一个二十八岁的正科，工作起来不要命！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进步么？部长你肯定是不敢想！目标定在厅长刚合适！你不也是推理的高手么？我也算是小有研究！”
这么一说，我才算释然，“是啊！一开始是有这个目标的！可是现实吧，直接爆破了这个梦想！仕途是不想了，但是做生意这个东西，我又不是很喜欢！对钱的欲望，不是那么迫切！小富即安我觉得就很好了！”
“你不是对钱没有欲望！你只是见多了钱多了就不是自己的事例！未雨绸缪才有了这样的心态！”
我深以为然，我们聊天好像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说，他说得不多，但是他就是他，就是能看穿我。
“哥就是哥，一眼就看穿了我！”
“为什么可以一眼看穿你？”
“不是因为哥你厉害嘛？识人断人的本事一流！”
他摇摇头，“一眼能看穿彼此的人，最大的原因是他们的灵魂相似.......”
“可我就看不穿你！”
“那是因为我们俩走的路不一样！但是殊途同归！我以为总有一天，你会看穿我的！”
“路不一样？”
他点点头，“你是生长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少年的你也许不富足，但是因为有父母的遮挡，不需要为生活操心！读书又还不错，参加工作又遇上了很好的师父师哥！哪怕是被开除了，你还有一帮兄弟！其实你有没有觉得你的人生其实很顺风顺水的？”
我下意识的点头，“没错！除了一些小插曲，有时候顺得我都觉得不真实！”
“而我，没有出头之前，一直都是生活在憎恨之中的！穷困潦倒，老婆出轨，对我最好的人生病住院都拿不出钱来。唯一的女人没成年就想着赚钱贴补我........那样极端绝望的情况下，我能挺过来，其实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善良和淳朴！就剩下憎恨了........”
“所以，我们两个是完全不同环境走出来的两个人！包括陈南，开局跟我都很相似！但是呢，我们三个都算是承继了这方水土的钟灵毓秀！但是我和陈南都不会有善终.......而你有无限可能！”
“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陈南也还活着啊，有钱有势........”
他笑了，“陈南说过，这个世界上谁都不敢伤害我们！但是我们自己每时每刻都在伤害自己.........”
他的笑容凝住了，喝了一大口酒，“一路走来，过程真的是气运，可结局却像是诅咒.........”
我确实有些听不懂，但是我看得到他的怆然，于是也陪了一大口，酒劲似乎也没那么大了。
他叹了口气，萧索无比，“我真的希望你可以保持现在的心态！别重蹈我们的覆辙！高处真的不胜寒........”
我坚定的点点头，“放心吧！哥，我会坚持我的原则的！”
他把瓶中剩下的半瓶酒，再度倒满了两个杯子，还剩下那么一小口，他直接对着瓶口，一口喝掉了，然后端起酒杯，“今天我比你多喝了啊！下次你得多喝哦！”
“一定！”
他站了起来，我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遥望着远处，“是不是只要有钱，明年的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到你说的百里海棠？”
我点点头，“肯定的！”
他笑了笑，“我不喜欢海棠，我喜欢腊梅！”
“你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哥！”
他摇摇头，再一次岔开话题，“钱多了就不是你的，这合理吗？”
我坚定的摇摇头，“不合理！”
“不合理的事，你会反抗吗？”
“当然会！”
他欣慰的笑笑，“举水河仙石山五百年的气运一说，就是个伪命题！如果非要说有，那么这一方水土的气运，只能是这方水土滋养出来，且刻在骨子里的一种品质........”
“什么？”
“不屈!!!!!!!”
是吗？我很想反问。可是我知道“不屈”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一定是他波澜壮阔，非凡传奇的一生里，最深刻的感悟！
我无从反问，似乎也无从辩驳！
毕竟，我跟他的差距，一定是超过了这条举水河的宽度，长度，深度...........
他一脸的伤感，“我给你第二个忠告吧........”
“哥，你说！”
“永远别找我喝酒........”
我愣住了，刚才不还热情的邀请我去他常住的岛上吃海鲜喝酒么？怎么才这么一会，就如此郑重的以忠告的方式，告诫我不要找他喝酒........？
他走得很从容，在这个大年初一的下午，太阳金灿灿的，风也很轻柔！孑然一身的背影，从容的远去，直到感觉变成了孤独，萧索，我才如梦初醒一般，感觉这个大年初一像是做了一场梦........
.........
大年初二的一大早，我是被激烈的鞭炮声惊醒的。
打死我都没有想到，第一个来我家拜年的居然是林东。
他笑眯眯的，端坐在我家的堂屋联邦椅上，还不停的跟我爸寒暄着。
旁边还坐着林雨桐，还有周晓茹。
昨天下午其实喝得不少，回到家就睡着了，脑子还有些晕乎乎的。就感觉跟做梦一样，他怎么来了？
看着桌子上的四瓶茅台，还有两条1916。
我真的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爸倒是亲和，“你看你这个样子，还不赶紧去刷牙洗脸？”
我迷迷糊糊的来到了院子里，我妈已经把牙缸和挤好了牙膏递到了我的手上，还悄声问，“晓茹怎么来了？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人家要来，我有什么办法？”说完，开始刷牙。
“可是那个沈姑娘怎么算？我还是觉得沈姑娘合适你，能生养.........”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开始刷牙！
刷完牙，洗完脸，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回到了堂屋，看着林东，“有事吗？”
林东笑眯眯的站了起来，“我们聊几句？”
我随即转身，朝着外面走，一直走到了院子外面的那棵石榴树下，才站定，“说吧！”
他面容很和气，“我的立场其实很明确，你知道的！我想和解！”
确实是因为纪姐的事，搞得我意兴阑珊，本来已经开始逼他了，最后松了劲！
所以，我没有做声。
“是这样的啊！你也应该知道了。最近因为盈宇并入国宇的事，我跟夏明月夏总还有沈清蓝沈总，有了些沟通！她们都很支持盈宇并入国宇！毕竟盈宇有药品出口权，还已经过了证监会的审核批准会。两家一合并，一加一大于二！这是夏总说的啊！当然，我也没有隐瞒，跟夏总阐明了我跟你之间的那些不愉快的过往。夏总的意思是以和为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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