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冷笑传来，除了黄天行外，终南道人、苍岩七杀、骆二都在冷笑。苍岩七杀受了重伤，冷笑之后就开始咳嗽，吐出一大口鲜血。骆二的冷笑最为奇特，他的鼻子被削去，哼出的气没有声音，只带来剧痛。
黄天行说：“云弟，你读书读傻了。宫廷里只有权力斗争，你死我活，哪有什么公道是非。太宗在玄武门杀兄杀弟，历史上还称他为明君。宪宗虽然平定了藩镇，中兴了大唐，可以称为明君，但如果没有前几朝所谓的‘昏君’，尤其是德宗积累的财富，他哪来的钱支持战争和军需。到了穆宗即位时，国库空虚，王庭凑害了田弘正，朝廷竟然拿不出军费。再说，当年宪宗登基是顺宗禅让的，顺宗死在谁的手上？你看到宪宗追究过这件事吗？”
广慈和广应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冤孽，冤孽。”
付云起心想，难道真的有什么报应吗？宪宗因为宦官杀了顺宗而登基，最后又被宦官所杀。穆宗把宪宗的死归咎于丹药，自己却因服用丹药而死。
终南道人对骆二说：“你不过是别人的一条走狗，我也不值得和你多计较，叫你们的掌门出来。”
黄天行冷笑说：“在剑宫里，我就是掌门。”
付云起摇头说：“行哥，到了今天，你何必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对骆二说：“只要你说出掌门是谁，我们不会再为难你。”
骆二的眼睛一亮，老叫花子说：“这个老叫花子可以担保。”
胖大道士和广应也都微微点头。
剑宫掌门多次干涉朝中的废立，其实大家心里也大致有个数，多半是掌握实权的太监。不过太监也分成几派，相互对立，不知道是哪一派。
骆二张口要说话，场中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
只听骆二说出一个“王”字，接着惨叫一声，黄天行从背后凌空一掌将他震死。这一招出手，就显示出黄天行的功力非凡。
骆二、孟三、成颀都死了，知道剑宫掌门秘密的只有黄天行一个人，黄天行仰天大笑。
胖大道士叹了口气说：“黄代掌门，你何必杀人灭口呢？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杀了骆二，难道就没人知道剑宫掌门的秘密吗？”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向黄天行一扬。
黄天行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付云起走近一看，是一封密令，要秘密截杀太乙门弟子，署名是个“守”字，奇怪地问：“前辈从哪里得到的？”
人群中钻出一个人，嘻嘻笑着说：“小……小付公子，是我拿的。”
付云起一看，居然是“西山神偷”安子玉。
安子玉指手画脚地说：“有一天我遇到了那家伙，”
他指了指地上成颀的尸体，“凭我的神技，自然轻而易举就拿到了。”看样子又是老二。
原本和太乙门提前决战，黄天行就不同意，但成颀说是掌门口令，这才仓促进攻太乙宫，没想到却被西山神偷盗走了密令。黄天行狠狠地瞪了成颀的尸体一眼，长叹一声。
以成颀的功夫，如果不是事先计划周详，怎么能从他身上盗得密令，付云起心存疑惑。
胖大道士说：“如果你们两派只是江湖恩怨，老道士也就忍让一时了。但是你们剑宫帮助宦官，一是杀害皇帝，废立皇帝，专权弄权；二是追杀异己，连妇女儿童都不放过；三是与无极帮结盟，争夺地盘，分裂国家；四是残杀江湖同道，驼山派跟随李师道叛乱，也不过是首恶十数人，你们剑宫竟然屠杀了上千人，想想看，一个皇帝怎么会知道这些江湖中的事，分明是有人煽风点火。介山派、王屋派、崆峒派、商州船帮、荆州形意门，这些门派平时没有什么过错，你们剑宫却一个个摧毁。那铁剑门本来是投靠你们剑宫的，竟然遭到灭门。”
胖大道士一一列举，黄天行仰天悲叹。除了弑杀宪宗和敬宗他事先知道外，他只参与了屠杀驼山派的事。
与无极帮结盟出乎他的意料，灭掉王屋派等江湖门派他都持反对意见，认为剑宫的目标很大，不应该过多涉足江湖，但无奈掌门的命令不能违背。
至于铁剑门更是剑宫内的分支，成颀和五支竟然绕过他这个代掌门，直接用掌门的命令灭门，事后才告诉他。
关于当年杀害顺宗皇帝和追杀王叔文党羽，连带他们的家属，黄天行当时只是一个读书的少年，对此一无所知。
当年剑宫刚刚成立，黄天行认为以江湖的名义清除割据的河北藩镇，断绝他们的根基，是一件正义的事，于是他毅然决然地拜师，勇敢地承担起代掌门的职责，没想到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王庭凑暗害田弘正，黄天行主张讨伐他，但李愬病逝，朝中的宦官和大臣多数都收了王庭凑的贿赂，主张招抚。成颀刺杀王庭凑失败后，便改而与他结盟，剑宫掌门也认为河北无法平定，黄天行已经身不由己。
而且李愬病逝后，他的哥哥李愿也辞去节度使隐居盘谷，李听在魏博吃了败仗，李氏家族失去了军权，黄天行在剑宫中的话语权也越来越小了。
长安剑宫想要称霸江湖，必然要与太乙门等名门正派对抗。黄天行主张不要轻易采取行动，但骆二、孟三和成颀却不这么认为，他们与太乙门的弟子在各地不断发生摩擦。
这三个人过于狂妄，误判了形势，催促掌门尽快动手，再加上中条三友的夸大其词，将太乙门的功夫贬得一无是处，最终导致行动仓促，结果一败涂地。
青龙帮突然骚动起来，苍岩七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韦玉筝急忙上前，哭着喊：“苍岩大哥。”苍岩七杀终于敢直视她的脸，微微一笑，便去世了。韦玉筝掩面痛哭。
罗坚擦了一把眼泪，对黄天行说：“你们剑宫曾经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我大哥原本是舒王李谊的儿子，当年顺宗李诵还是太子时得了风疾，不能说话，德宗有意传位给舒王，但舒王坚决不接受。后来宪宗即位一个月，舒王就英年早逝了。”
黄天行漠然地说：“现在你们可以把一切都归咎于我。”
付云起说：“罗兄，剑宫成立时已经是元和五年，舒王此时已经去世五年了，怎么能把这件事牵扯到峰哥身上呢？”
罗坚说：“当年逼宫禅位的人就是创立剑宫的人，黄代掌门，是不是这样？”
黄天行冷笑一声。
罗坚说：“宪宗即位后，曾有一名宦官夜访舒王府，那宦官走后，舒王就服药自尽，让我大哥逃命。我大哥当时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舒王让他发誓，为了维护国家的统一和大唐的中兴，他永远不许复仇。”
付云起和韦玉筝这才明白，苍岩七杀为何性格如此孤僻阴冷。舒王是当年对皇位唯一有威胁的人，为了让宪宗的帝位稳固，他选择了自尽，实际上是被赐死。
苍岩七杀无法报仇，郁结在心，化为戾气，在世间早已了无生趣，只是想为自己找一个说得过去的死法，才使出招招与人同归于尽的苍岩七杀剑。
付云起看到苍岩七杀和李贺，一个文一个武两个皇孙宗亲，一个死得郁闷，一个死得惨烈，都是有志难伸，不禁感到黯然神伤。
罗坚说：“我大哥当年逃出京城，遇见了我们幽燕三客，承蒙他看得起与我们结为兄弟，从此隐居在苍岩山。黄代掌门，那宦官是谁，我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大哥却把他的相貌描述得清清楚楚，如果我决心要查，恐怕也能查出来。”
黄天行仰天大笑说：“果然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但要我黄天行出卖师父，那是做不到的。你们自称名门正派，想来不会为难这些弟子，做那些赶尽杀绝的事。”
付云起说：“行哥，这些前辈武功虽高，却不是用来杀人的。只要你长安剑宫从此不再插手官府，残害江湖同道，我想诸位前辈也会放下仇怨。何况剑宫中的小人已经被除掉，只要你与那幕后掌门决裂，也可以展现你真正的抱负。”
郑奇说：“黄大哥，这话有道理，你也不做官了，干脆做个江湖人好了。”
广慈说：“阿弥陀佛，黄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付云起说：“行哥，你还担心什么？就算那掌门武功天下第一，只要我们同心协力，他也不能随意伤害你。”
黄天行轻轻笑着说：“杀人何必要会武功，何必要用剑？天下的万事万物，怎么可能像佛经故事、禅宗说理那样简单，‘寸丝不挂’。云弟，代我向老师告一声罪，我辜负了他当年的教诲。我这一生只杀了两个人，一个是吐突承璀，这个人弄权惑主，企图改立太子；第二个就是这个残害妇孺、出卖掌门的骆二。这两个人该不该杀？”
数百人齐声说：“该杀。”
黄天行叹了口气说：“现在第三个要杀的就是我自己。”
说完挥剑自刎。黄天行的动作非常快，付云起刚意识到不妙，剑已经到了他的喉咙，只见血染青锋。
付云起悲痛地喊了一声：“行哥。你既然不能忠于君主，又怎么能忠于这个恶师？”
黄天行已经倒在地上，再也听不见了。
郑奇和秦宁也含泪不忍。黄天行平时对下属宽厚仁慈，剑宫的弟子们都很敬重他，看到他死去，跪下了一大片。
门外人声嘈杂，原来是一小队神策军，领队的军将说明他们不是来参战的，群豪才放他们进来。
那军将进来后大声说：“长安剑宫窝藏匪类，奉神策军中尉的命令，即日查封。”
他指挥士兵清理尸体，收捕剑宫的弟子。
付云起没想到神策军会传这样的命令，心中悲痛地想：“行哥，你在九泉之下如果知道，可能真的死不瞑目。”
群豪退回太乙宫，华阳道人带着韩白尘和一些女弟子以及华山派的玄明道、萧紫烟等受伤的人留守，听到大胜的消息，这才放下心来。
萧紫烟听到黄天行自刎，一时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老疯头对她说：“那无极帮的白虎堂主就是当年杀害你外祖母的乱军头目，今天被我认了出来，已经被我击毙了。”
虽然大胜长安剑宫，太乙门也损失了数十名弟子，当年和付云起一起在上元夜斗圆通的刘玄清、王玄明都战死了，加上各帮各派共有六十七人战死，太乙宫中摆开祭坛，阴风惨惨。
进了内堂，胖大道士忽然支持不住，差点倒在地上。众人将他扶到床上，见他头上汗如黄豆般不断滚落。
付云起急忙询问究竟，胖大道士笑着说：“没事。只是病了。”
胖大道士内功深厚，怎么会生病？
胖大道士笑着说：“我之所以有大问题，是因为我有身体，如果我没有了身体，还有什么问题？我年过花甲，已经老了，肉身凡胎，怎么可能没有病灾？只是不能让别人知道，只好装一回假神仙，骗骗长安剑宫。如果长安剑宫知道我生病了，全力进攻，那就不好玩了。”
付云起这才放心：“长安剑宫为什么不以官府的名义查封太乙宫，却直接攻打，真是令人不解。”
胖大道士说：“长安剑宫手中没有我们太乙门触犯律法的证据，最多不过是终南师弟当年的事，又没有实证。现在京兆尹又不是他们的同党，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谁来追究？他们本想趁我们不备攻击，没想到华山派和丐帮长安分舵救援及时，他们一时半会儿攻不下来。等到他们想回头调官军镇压时，裴相公和秦宁两面施压，他们已经调不到兵了。”
付云起说：“长安剑宫怎么行事这么不周密？其中漏洞极多。”
胖大道士苦撑了三天，非常疲倦，打坐静养。
老叫花子代为回答说：“是人做事哪能没有疏忽，总有想不到的地方。就像下棋，总有漏算，要下臭棋。”
终南道人哈哈笑着说：“老叫花子知道自己下臭棋，看来棋艺有所长进。”
老叫花子说：“老叫花子的棋艺是长进不了了。那剑宫的黄天行、成颀都是少年得意的人，非常骄傲，骆二、孟三又是些鼠目寸光之辈，加上中条三友三个老不要脸的欺世盗名，把剑宫的一干人哄得头脑发热。再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们门下的弟子明白大义的也弃暗投明，他们要是不败才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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