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微往回拨动一点，在翁法罗斯内的黑潮击碎琥珀屏障开始汹涌吞噬的时候，寰宇间的虫灾也已快速膨胀到了几乎无可抵挡的地步。
“他们相遇了，”哈尼雅看着面前光屏上三个橙色的标记点已经位于同一空间内，松了口气，“没有直接激活通讯，看来一切顺利。”
然后，祂抬起头看向翁法罗斯，或者说，祂的视线落在了翁法罗斯外部，那已然肉眼可见的，出现了裂缝，但裂缝的蔓延进度却被遏制住了的琥珀屏障上。
“祂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谁？”卡芙卡站在哈尼雅身边，她刚刚挂断流萤的通讯，但她跟银狼的视讯还连着，“看上去，你并不希望如此。”
“……毕亚斯，还有父亲，”哈尼雅顿了一下，但祂还是艰难的维持住了自己表面的平静，“祂们，妄图撬动这片寰宇命运的支点，已经找到了。”
虽然哈尼雅这么说着，但当祂回头看到卡芙卡眼中映出的自己的时候，心里那口气一下子就彻底的散尽了。
祂张口说话的唇是颤抖的，祂一度以为自己可以撑住的脊梁是弯下来的，祂自认为平静的表情是充满悲伤的。
“别这样，哈尼雅。”
卡芙卡不知为何，突然就为这个靠着墙才能站在自己面前，显露出些许脆弱的繁育第一令使，感到有些心疼。
但也仅此而已了，虽然她和哈尼雅的关系可以称得上是友人，她不太擅长应对哈尼雅这种人性过于充沛的存在，那要不要找个比较擅长心理疗愈的人来帮忙呢？
“既然已经达成所愿，那你应该为祂们高兴才对。”
“我，应该高兴吗？”哈尼雅摘下手套，看着那已经被黑斑占据了的双手，然后，祂将双手放到又打出了一个视讯的卡芙卡面前，“就像这双手，在从虚无中拽回了银枝的灵魂后，它们好像就什么都抓不住了。”
“可它们依旧强大，不是吗？”视讯被接起，姬子出现在光屏上，“你好，繁育第一令使，或者，你或许更愿意被称呼为哈尼雅。
我是姬子，星穹列车的领航员，也是日常照看着那几个顽皮孩子的大家长之一，所以，对于您现在的心情，我是非常能理解的。”
哈尼雅这才反应过来，卡芙卡之前的通讯是打给谁的，祂看着正给小黑猫挠下巴的友人一脸无奈。
“姬子，要加油哦，这位哈尼雅先生，最难以拒绝的，就是你这样知性而温柔的好妈妈了哦～”卡芙卡冲着姬子眨了下眼，然后稍显心虚的帮艾利欧梳起毛来。
“知道了，卡芙卡，”姬子叹了口气，然后，她温柔的眼神以一种很正式的方式的看向哈尼雅，“哈尼雅先生，首先，我希望能够向你和你的家人表达感谢。
繁育作为开拓的盟友，为列车前行的道路排除了不少阻碍，但我们却一直都没能帮上什么忙，这是我们作为盟友的失职……”
“不，原本的盟……”哈尼雅打断了姬子的话，但祂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看到视讯对面姬子一副已经明了的样子，哈尼雅便一直这样沉默了下去。
但祂的沉默仅在空气中持续了片刻，而通讯另一端，姬子的神情始终温和而专注。
她没有开口说些不必要的安慰，她就这么静静地等待着，仿佛早已知道，这位强大的令使内心正经历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撕裂。
“……繁育与开拓原本的盟约，早已不是最初的那个了。”
哈尼雅终于再次开口，祂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疲惫。
“我们选择与开拓并肩，从来不是为了寻求帮助，姬子女士，我们只是，选择了同一片星空下，相似的道路。”
祂的目光又一次落回自己的双手，那些仿佛被纯美过于强大的纯粹侵蚀过的黑斑，在翁法罗斯微弱光芒的映照下，呈现出不祥的质感。
“但道路，是会分岔的，父亲和毕亚斯，祂们能看见的分岔尽头，是我们无法触碰也不敢触碰的可能性。
撬动命运的支点，”哈尼雅苦笑了一下，“那意味着，要将自己的生命先一步置于支点之下。”
卡芙卡停下了梳理艾利欧毛发的手，紫罗兰色的眼眸静静注视着哈尼雅。
她理解这种选择，星核猎手的道路又何尝不是行走于刀锋之上，与命运对赌？
只是，哈尼雅与祂的家人的赌注，似乎更加庞大而悲哀，那是把整个族群，连带那位繁育星神自己的性命，都压在了这庞大的赌桌上。
“所以，祂们找到了那个支点，并且，将自己放了上去，”姬子轻声总结，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纷乱直达核心的明晰，“而你，哈尼雅先生，你既无法阻止，也无法认同，更无法，独自承担这一切发生后的重量。”
哈尼雅闭上了眼睛，脊背似乎更弯了一些：“我拽回了银枝，所以，我以为我能抓住更多。
但我抓不住父亲的选择，也抓不住毕亚斯赴死的决绝，甚至快要抓不住繁育本身的意义。”
“我能感受到，虫群在膨胀，在吞噬，我最新诞生的同族们，正遵循着被命途扭曲过的古老的本能，可我……”哈尼雅睁开眼，祂的眼底是深不见底的迷茫与痛楚，“我只能在这里，看着毕亚斯最后栖身的屏障上的裂缝，计算着时间，等待着某个注定的信号……就像个旁观者。”
“不，哈尼雅先生，你并不是旁观者，” 姬子的声音陡然坚定了几分，透过视讯传来，竟带着一种抚平波澜的力量，“你抓住了你的爱人，这本身就是对既定消亡的一次反抗。
而你站在这里，维系着与我们的联系，关注着翁法罗斯的屏障，这更是在行动。
命运的拐点或许已被撬动，但在结果尘埃落定之前，每一个相关者的行动与选择，依然在编织最后的图景。”
她稍微向前倾身，仿佛能穿过光屏直接望进哈尼雅的灵魂深处。
“哈尼雅先生，悲伤无需被应该高兴取代，为亲人的抉择感到痛苦，与尊重甚至理解他们的抉择，并不矛盾。”
“而你的双手，”姬子的目光似乎也落向了那双布满黑斑的手，“它们或许暂时感到抓不住具体的形体，但它们正在抓住更重要的东西，连接。
你连接着过去的盟约与现在的残局，连接着家族的意志与个人的彷徨，也连接着我们这些，或许力量微薄，但愿意倾听，并尝试理解的局外人。”
卡芙卡适时地插话，语气恢复了往常那种慵懒又带着点玩味的调子，但眼神认真：“艾利欧说过，再宏大的剧本，也需要所有演员的自我诠释。
哈尼雅，你的诠释，从来都不是某一页上的注脚，而是已经挣脱命运的变量，你与你的父亲和弟弟所做的，别无二致。”
哈尼雅怔住了，祂反复咀嚼着行动，选择，连接，变量，这些词汇。
长久以来，沉浸在繁育命途赋予的庞大权能与随之而来的沉重责任中，祂和祂的家人们似乎习惯了以族群，命运，支点这样庞大到漠视个体的尺度去思考。
而姬子和卡芙卡的话，却将焦点重新拉回到了祂作为哈尼雅本身，作为一个会悲伤，会无力，却依然在尝试抓住些什么的个体身上。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在整个空间站内炸响！
当然，这并非是哈尼雅的金蝶飞船遭遇了攻击，而是来自预言算法中，与琥珀屏障监测系统直连的核心链路。
哈尼雅猛地站直身体，所有的脆弱情绪瞬间被收敛，属于繁育第一令使的凌厉气势回归。
祂面前的屏幕自动切换，显示出翁法罗斯外部屏障的实时影像：
那道被遏制住的裂缝边缘，诡异的黑色纹路正在急速蔓延，物理意义上的碎裂确实停止了，但某种带着毁灭概念的侵蚀，依旧在进行着。
预言算法刺目的警报窗口不断在哈尼雅面前弹出，而祂面前的屏幕已被密密麻麻的危机数据流占据：
【检测到翁法罗斯外部屏障完整性急剧下降！第一代理人的生命痕迹正在被抹除！】
【虚数能量读数紊乱！侦测到高维概念侵蚀特征！】
【星核稳定器反馈压力飙升！警告：锚定空间可能出现折叠震荡！】
「毕亚斯！」哈尼雅划出一片屏幕，快速的在几千个按键上向预言算法下达指令，「沃兰斯09，放弃原本的时间锚点，立即启动本体，去找摩尔法，快！」
与此同时，哈尼雅的私人终端上，无数的通讯正在尝试联通。
因为，在那层琥珀屏障被毁灭侵蚀的一瞬间，原本还算有点秩序，可以被前往前线的令使们压制住的虫灾，又一次，在愈发疯狂的繁育力量中撞开了前线星球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联合防线。
银枝请求通讯！
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请求通讯！
钻石请求通讯！（通讯已忽略）
砂金「希勒砂金·毕亚斯·柯林伍迪」请求通讯！
匹诺康尼橡木家系家主请求通讯！
雅利洛-VI冰雪嘉年华负责人请求通讯！
不省心的小胖蜂和小胖蝎请求通讯！
阿哈请求通讯！（通讯已主动挂断）
小狐狸挺好就是有点太善良请求通讯！
听话懂事的尼尼请求通讯！
黑塔空间站请求通讯！（通讯已自动接听）
“哈尼雅，到底发生了什么！？”黑塔愤怒的喊声从通讯中传出来，“进度呢！？多少了！？”
“42%！”银狼也在一旁大喊出声，但她的声音太小，离这个通讯也太远，差点就被数据传输的电流声覆盖过去了。
但哈尼雅无暇顾及这些，当卡芙卡和艾利欧扭头看去的时候，哈尼雅只剩下了没入棱镜的一片酒红色衣角。
下一刻，哈尼雅竟直接出现在翁法罗斯外部，璀璨而华丽的蝶翼在祂背后展开，祂手持那把纤细修长的十字剑，直接悬浮在了琥珀屏障的裂缝上。
哈尼雅摘下头上一直散发着人性光辉的王冠，任由它摔碎在琥珀屏障的裂缝上充当临时的粘合剂。
同时，荧蓝色的血液从祂割开的手腕涌出，顺着那流光溢彩的人性力量向祂身下的琥珀屏障渗透，与那散发着血红色光芒的黑雾形成了对峙之势。
哈尼雅不知道形成这层屏障的究竟是弟弟的哪一部分，但只要祂们的身体里依旧奔涌着同样的血脉，祂作为兄长的这一身血肉就一定能派上用场。
既然，要倒在黎明之前的人不是我，我也不能让黎明来得更早，那我的存在，定然是为了让在这片长夜中奋勇抗争的人，坚持得再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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