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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真相不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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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将原本澄澈的天空遮盖得严严实实,如同大军压境,浩大的声势将往日目空一切的太阳吓得躲藏起来,连根头发丝也寻不见。

连片的乌云宛若使用多次却不曾清洗的抹布,沾染了一层厚厚的灰,稍加打湿,一拧便能挤出脏污的水。

早朝的时辰已过,皇帝却迟迟不见人影。

崇阳殿挤满了人,不似往昔规整地排成排,今日是攒三聚五,挨着头窃窃私语。

自高处俯瞰,像极了刚出锅拥在一起的包子。不同的是,包子的热气散在外头,而他们的热气匿在心里。

“今日是怎么回事,皇上为何这个时辰还未起?”

“怕不是被昨日之事惊到,不知该作何反应,索性冷着。”安阳侯百里肃将自己的乌纱帽正了正,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龙座。

小皇帝还是羽翼未丰,这一遇到事情,就慌张地缩了起来。

刑部尚书彭世昌立时皱眉道,“冷着怎么行?这二位哪个不是跺一脚便能让云姜抖一抖的人物,竟是以这种荒唐方式......”

“短短一天时间,底下就传得沸沸扬扬,那话根本不堪入耳。若不尽快处置叶珩,以正朝纲,怕是舆情再发酵下去,受损的便不只有怀王殿下的名声,整个皇室都将受到牵连。”

彭世昌义愤填膺,给自己说到气急,脸色都开始涨红,还得一旁的刑部侍郎邓甫给他顺气。

“相爷,您快劝劝皇上吧。”邓甫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不闲着,将乞求的目光投向不远处始终未发一言的丞相徐嬴身上。

后者只把掌心摊开,微微下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平心候着吧,此事皇上定能妥帖处理。”

一句空头话显然安慰不了在场的人,众人只好将期待转向最前头的聿王。

然而夏侯朝合着眼睛,一副不想张嘴,亦不想接收任何外界消息的模样。

“这……”

“沈公公来了!”

有人嚷了一句,众人即刻各归各位。

在夏侯煊之前,沈决明便已侍奉在先皇夏侯厉身侧,如今已是两鬓斑白。虽说干的是伺候人的活计,需得累日躬身,但脊背依旧端得直挺,眼神也十分清明。

他立于台上,环视一周,清了嗓子后高声道,“圣上昨日遭逢寒气侵体,不便见风,故免去今日早朝。”

“另,传圣上口谕,宣聿王夏侯朝、丞相徐嬴、刑部尚书彭世昌、大理寺少卿纪逢欢入长明殿觐见。”

“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余大人请回吧。”沈决明向着底下微微俯首,随后脚下生风,没有留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这......算是怎么回事?”

“能怎么事儿,皇上都发话了,赶紧各回各家吧。”前些日子刚升了官的保国左将军赵宏原本还意气风发,哪知一朝来,自己的靠山说倒就倒,还摊上这么个荒谬事,别提有多闹心了。

“可我这儿还有本没奏......”新上任的兵部侍郎被身旁同僚推着往外走,还不住地回头。

“奏什么奏,你看看这天,跟要塌下来一样,再不走,说不定能把人砸死。”

赵宏在心里啐了一口浓痰,他倒是不敢在这吐,要是被御史揪着小辫子,那他也得跟着老大一起吃糠咽菜。

众人面色凝重,拖着步子往外走,唯独赵宏步履飞快,一下子便给身后的人甩出一大截。

“如今什么事都没有怀王此案重要,咱还是老实呈通政司去吧。”

“可我要奏的就是怀王一案啊。”

“那就更没必要了,没见皇上已经召了刑部跟大理寺吗?这心轮不到咱们来操,走吧走吧,再晚雨要下来了。”

……

夏侯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太阳穴,桌上的白纸同他此时的脸色相比,都会自愧不如。

彭世昌本是满腹牢骚想发,但见到他如今的模样,又全数给憋了回去。与徐嬴交换过眼神之后,便安静候着。

夏侯煊的神魂似乎还在游离,直到沈决明低声提醒,他才意识到台下的人已经等了一阵。

“孤今日身体不适,着实不好挪动,便请诸位爱卿来此议事。”

徐嬴语带担忧,“皇上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只是风寒,徐卿无需挂碍。”夏侯煊说着,捂着嘴咳了两声,“咳……诸卿,谈谈对怀王一案的看法吧。”

沈决明忙给他端茶。

彭世昌可算是寻到机会,抢先一步上前,“皇上,臣以为,应当尽快将叶珩正法。”

觉得一句话的力道不够,他又道,“民间舆论发展迅速,此事不宜再拖,时间越长影响越是深远,恐会累及皇室声誉。”

“再者,怀王殿下已经离世,追悔莫及。如今唯一能为他做的,便是将谋害他的凶手从严处置,才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还未等到夏侯煊的答复,夏侯朝便先冷声道,“彭大人认为,是民间舆情要紧,还是怀王的命更重要?”

彭世昌脸上的表情定了片刻,他不理解夏侯朝这个问题的含义,却也选择了一个更加人性的答案,“自然是以怀王的性命为先。”

“那便更不能草率处置。”夏侯朝眸光平平,仿佛只是做普通陈述,可语气里却是满满地不容置疑。

“臣以为并不草率,叶珩或许并非存心,可怀王殿下的的确确是死在他……”彭世昌顿了顿,那个词他羞于启齿,反正在场的人也都知道,便直接略了过去。

“无论是舒云阁众,还是臣衙门里的人,都瞧得一清二楚,叶珩如何都逃脱不了干系。”

“堂堂一品大将,更要以身作则,如今却为这事闹得满城风雨,若不发落,便是将朝中纲常踩于脚底下践踏,往后在百姓的眼中,朝廷公信将何以立足?”

彭世昌一字一句仿若掏心挖肺,气得脖子都粗了不少。

说得还挺冠冕堂皇,平日在朝堂上惜字如金,这会竟能滔滔不绝了。夏侯朝听了想笑,若不是知道他与叶珩积怨已久,还真想相信他是为朝廷忧虑。

将笑化作言语,“彭大人一口一个舆情、公信,可是将这件事的重点完全偏移了。”

“聿王此话怎讲?臣说的有何不对?”

“本王所说的草率,从来都不在于如何处置叶珩。此事若真与叶珩有关,谋害宗室,他掉一万次脑袋都不为过。可若与其无关,我云姜损失的可不止一员大将。军中怨愤若起,彭大人是否能凭一己之力平息?”

“这……”彭世昌朝徐嬴望过去,后者却垂着眸不知在思虑什么。

他只能自己抓着夏侯朝话中的漏洞继续道,“若是在其他地方发现,还有的说头,可却是在青楼的床上,二人交颈而眠,多双眼睛目睹,他如何能撇得干净?”

“况且,叶珩当场便认罪伏法了,他自己都不做任何解释,王爷的‘与其无关’又从何而来?”

夏侯朝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半步不退,“彭大人也说叶珩不曾说话,又凭何说他已经认罪伏法?”

“堂堂将军,战场上生死搏杀活出来的,就这么甘心一语不发地赴死,彭大人不觉得多少有些可疑吗?”

“许是……”许是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见怀王离世,自己也不想活了。又或是被捉奸在床羞愧难当,认栽了。

这些话彭世昌没有说出口,毕竟多少是有些冒犯逝者。

“皇上,怀王是臣的兄长,臣何不希望他早日入土为安。可事关名誉,若是此事不明,他怕是无法瞑目,臣实在见不得兄长如此不清不白地离去。”

他承认,他更多是为了叶珩,但亦希望他的兄长能以清白之身归去。

夏侯骁生前并未有过恶举,死后也当干干净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陷入如此难堪的舆论中,被他人随意评头论足。

“皇上,”一旁安静得仿佛未曾来过的纪逢欢,终于找到空隙插上话,“臣认为,聿王所言有理,此案无论从何种角度都不能随意了结。”

“若事有蹊跷,我们需得让真相不蔽。为生者平反,替死者正名,亦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如此,才算是不失朝廷公允。”

最后一句话落定之时,纪逢欢朝彭世昌投去一个清凉的眼神。

“好一个真相不蔽!咳咳……”夏侯煊不加掩饰的赞赏后边还跟了一串咳嗽。

“徐卿可有何见解?”

就剩下徐嬴一个,彭世昌都哽得脸红脖子粗了,他还稳如泰山。夏侯煊自然不会落下他。

“臣认为,三位说的都不无道理。”

“臣也觉得,此案该查。”徐嬴对彭世昌满脸的不可思议视而不见。

这回倒是说了一句中听的,此人好像自前阵子频繁因病告假之后,变了不少,往日的锋芒完全消失不见。

夏侯煊余光瞟了一眼自己的皇叔,“依孤看,此案非查不可,而且要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纪卿。”他又望向纪逢欢。

“臣在。”

“即日起,你来主审彻查此案,限期七日。”

三皇叔独自回京,留了个儿子在望州封地。夏侯煊掐指一算,从那位得知这个噩耗到抵京,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她必须在此之前查明真相,否则一旦那位到来,便容易横生枝节。

夏侯煊知道这么做不太好,可这事迫在眉睫,时间一久证据便会消失。因此,他只能先斩后奏,希望他这位堂兄不要怪罪才好。

“臣遵旨。”纪逢欢简单思忖后,又道,“臣想同皇上再请一道旨。”

“说。”

“请皇上准许臣进行验尸。”

彭世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可是当朝王爷,纪大人,你这是大逆不道!”

纪逢欢却十分吝啬地一眼都没有给他,只坚定地看着高位上的皇帝。

夏侯煊与夏侯朝对上一眼,在他眨眼的一瞬间,脱口而出,“准了。”

“臣定当不遗余力,不会放过任何有罪之身,亦不会冤枉任何无辜之人。”

“刑部协同大理寺查案,全力相助。”

彭世昌的脸红了又绿,他何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屈居一个大理寺的小丫头之下。

可皇上都发话了,他也不好发作,只能闷声接过,“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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