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有东西
爷爷的手,带着最后一点人体的余温,从我胳膊上滑落,砸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终结般的轻响。
他仰面躺倒,眼睛还望着祠堂黑黢黢的房梁,但里面的光已经彻底散了,只剩下两个空洞的、映着幽暗灯火的灰败漩涡。嘴角残留着一丝暗黑的血迹,与他手腕上那道狰狞的、几乎不再流血的伤口呼应着,构成一幅凄厉的终结画面。
“爷……”
那声音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从喉咙里发出。它就像被囚禁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既无法挣脱束缚,也无法找到出口。这种感觉让人无比难受,就好像有一只手紧紧地捏住了喉咙,让人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股巨大的悲恸即将如汹涌的波涛般席卷而来的时候,另一种更尖锐、更冰冷的存在却突然降临。它如同一股寒流,迅速地穿透了身体,将那即将喷涌而出的悲恸硬生生地压了下去。这种压制是如此的强大,以至于那悲恸在瞬间就被冻结,失去了原本的力量。
我背上的“东西”。
它不再满足于生长和蔓延。
它在“醒”。
一种明确的、外来的意志,正顺着那些扎根在我血肉骨髓中的冰冷根须,缓缓注入。像墨汁滴入清水,缓慢,却无可阻挡地污染着我的感知。皮肤下的蠕动变得更加有力,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节律,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的神经末梢。视野的边缘开始出现细微的、水波纹一样的扭曲,耳畔除了牌位疯狂的“咯咯”震动声,还多了一种极低极低的、仿佛无数人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杂音,听不清内容,却搅得人心神不宁,烦躁欲呕。
它在侵占我。
用它的感知,覆盖我的感知。
用它的存在,挤压我的存在。
不行!不能这样!
我猛地咬破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痛楚和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冲上头顶,暂时驱散了那股诡异的昏沉。求生的本能,以及爷爷临死前那绝望而不甘的眼神,像两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扎进我几乎崩溃的意识里。
我挣扎着,用还能动弹的右手撑起上半身。每一次肌肉的牵动,都引来背上那活物更激烈的反应,仿佛一头被惊扰的沉睡凶兽,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带起一阵深入骨髓的抽痛和冰寒。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痛。
左手,紧紧攥着爷爷塞过来的那块“引路骨”。它比刚才更冷了,那种寒意仿佛能穿透我的皮肤,直抵骨髓。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低温所能带来的感觉,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阴森,让人毛骨悚然。我能感觉到寒意顺着我的手指蔓延,冻得我的指骨发麻,仿佛要将我的手指生生折断。
就在这股寒意即将席卷我全身的时候,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这股寒意顺着我的手臂向上蔓延时,它与我背上那诅咒的阴寒不期而遇。就在两者接触的瞬间,我突然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好像它们之间产生了某种共鸣,彼此相互吸引着。
这种共鸣般的牵引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能感觉到那股寒意和诅咒的阴寒在我的体内交织、融合,仿佛它们本就是一体的。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让我不禁心生恐惧。
就像两块磁石,一正一反,互相排斥,又互相指向。
它指向的,是祠堂大门的方向。
门外,是刚刚破晓、却被浓重不祥笼罩的老宅院落。阿贡逃窜前那恐惧到极点的尖吠,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着颤音。
那个“它”,那个顶着我的脸,从祖棺里爬出来的“业身”,就在外面。或许就在某个角落里,用我无比熟悉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爷爷用命换来的信息在我脑中轰鸣——找到它!毁了它!或者……
或者什么?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语意,比任何明确的指令都更让人心悸。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是从一个古老而又神秘的地方飘来的,带着一股奇异的味道。这味道是如此的浓烈,以至于我几乎无法分辨其中的各种成分。它像是祠堂里燃烧的香火,散发着淡淡的烟熏味;又像是鲜血的腥味,让人闻之心悸;还有一种腐朽的气息,仿佛是时间沉淀下来的尘埃。
这股味道如同一股洪流,猛地冲进我的鼻腔,然后顺着我的呼吸道直冲进我的肺部。我立刻感到一阵刺痛,仿佛我的肺叶被千万根细针同时刺穿一般。我忍不住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像是要把我的内脏咳出来一样。
尽管身体如此痛苦,我却不能停下。我用颤抖的手臂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向前挪动。每一次移动都像是一场艰难的战斗,我的肌肉在抗议,我的骨骼在呻吟,但我不能放弃。
我紧紧地盯着祠堂的大门,那扇门在我眼中仿佛变得越来越远,遥不可及。但我告诉自己,只要再坚持一下,再挪动一点,我就能到达那里。
坚硬的青砖地面异常粗糙,仿佛是由无数细小的颗粒组成,每一步都能感受到它的冰冷和粗糙,与我的手肘和膝盖不断地摩擦着。这种摩擦带来的不适感让我不禁皱起眉头,但我不敢停下脚步,因为我知道一旦停下,背后的那个东西可能会有更激烈的反应。
我能感觉到背上的东西在随着我的移动而变得越来越躁动不安,它似乎对我这具“容器”的自主行动感到不满。那东西就像一个有生命的物体,不断地蠕动着,更多的冰冷触须从它的身体里探伸出来,仿佛是在试图缠绕住我的动作神经,阻止我继续前行。
这些触须冰冷而黏腻,它们轻轻地触碰着我的皮肤,带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我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惧,不让自己的身体颤抖,但我的左腿却开始有些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这种抽搐让我的动作变得愈发僵硬和怪异,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操纵的木偶,失去了对身体的完全掌控。
每爬一步,都像是在与整个世界的重量对抗。
祠堂的门槛,近在咫尺。
门外,是朦胧的、灰白色的天光。那光线下,老宅熟悉的院落景致,此刻却显得无比陌生,每一处阴影都仿佛潜藏着窥视的眼睛。
我紧紧握着手中的引路骨,突然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它身上传来,仿佛这根骨头已经被冻结了一般。与此同时,那股原本有些模糊的指向性牵引力也变得异常清晰起来,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引导着我,直直地指向院落的东南角。
我顺着那股力量的指引,目光穿过院子里的杂草和杂物,最终落在了那口早已废弃多年的、用来腌制咸菜的石缸后面。石缸看上去已经很破旧了,周围长满了青苔和杂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动过它了。
它在那里。
我知道。
它就在那里。
我停下爬行的动作,趴在冰冷的门槛内侧,抬起头。汗水混着血污,从额头流下,模糊了视线。我用力眨了眨眼,看向那片被石缸阴影笼罩的区域。
光线昏暗,什么也看不清。
但一种源自血脉、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能感觉到。
它,也在“看”着我。
隔着这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通过我背上那活生生的诅咒,通过我手中这块冰冷的骨头。
一场猎杀,或者……被猎杀,已经无声地开始。
而我,甚至不确定自己爬出这道门槛后,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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