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灵魂被阿斯特拉放下，汤姆却不敢迈步前进。他拉着阿斯特拉的衣角不愿意松手。
“爸爸……”
“我们会再见面的。”阿斯特拉蹲下身握住汤姆的手笑着：“我保证。”
汤姆这才把手松开，迈出了第一步。
他每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阿斯特拉也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灵魂逐渐长大，那是他从未参与过的事情。
在一张几乎称得上陌生的脸回过头时，阿斯特拉笑着抬起手冲他挥了挥。这一刻，汤姆好像忘却了自己十四岁以后的所有时光，那些随着年龄增长而增添的阅历，在魔法部掌握大权的头脑，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了。
他只记得当初那个温暖的怀抱。
他还没有变成黑猫在阿斯特拉的怀里趴着晒太阳。他还没有和阿斯特拉分享自己在学校里认识的朋友。他还没和阿斯特拉聊起他和伊芙的竞争，在魔法部的功绩，他还什么都没和阿斯特拉聊就要走了。
这一路上全是在适应该死的陌生感，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汤姆停下脚步，脚步后撤，转身朝自己的来时路快步跑过去。因为那些该死的陌生感，他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和阿斯特拉说，他不能就这么走了。
在他要踏出那道临界线时，阿斯特拉快步向前迈了几步，先一步踏入那道临界线，作为魂体的汤姆感受到了窒息。
“怎么了？”
阿斯特拉似乎没有一丁点儿违反规则的自觉，伸手抱住自己的孩子。
“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汤姆将脑袋抵在阿斯特拉的肩膀上，千言万语也只汇聚成了一句。
“我很想你。”
他这一路上一直都没说这句话，现在终于说了出来，却只觉得更难受了。
原本重逢该说的话却在离别才说出口，汤姆只觉得剩余的时间根本不够用。
“我也很想你。”
阿斯特拉回应着，他笑着捧着汤姆的脸。
“别伤心，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我会认出你的，我保证。”
汤姆感觉到阿斯特拉的手一点一点抽离，他想抓住，却怎么也抬不起手，只能感受到灵魂不甘的叫嚣。
“爸爸，你别骗我。”
“不骗你。”
阿斯特拉轻声回应着。
汤姆是被阿斯特拉推着向前走的，他反反复复回头，阿斯特拉依旧站在那里，只是随着他的离去，那道身影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他眼中的光景，和阿斯特拉的差不多的。
阿斯特拉站在临界线以内，迟迟没有动弹，直到汤姆的身影消失，他才后撤几步离开，向死神说明了自己违反规则的事。
“哦。”死神的回应很平淡：“越界就越界了，又没什么大问题，没什么关系。”
“那规则呢？”阿斯特拉坐在死神身边询问道。
“你很想我惩罚你吗？”死神翻了个身，黑洞般的眼窝仿佛要将阿斯特拉整个人纳入其中：“你希望因为自己违反规则而受罚？明明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的。”
死神用指骨撩起阿斯特拉的一缕白发。
“你怎么这么听话啊，阿斯特拉？人有了权力之后，不应该为所欲为吗？”
“因为死神大人在我之上。”阿斯特拉感受着光滑的指骨在他的灵魂上摩擦：“这里有事能瞒得过你吗？”
“或许有呢？”死神笑了一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没有什么惩罚，你老老实实帮我做事就好。现在的你总有一种依靠我的感觉，你觉得这对吗，阿斯特拉？”
“我也不知道。”阿斯特拉帮死神把披风整理好。
汤姆离开后，阿斯特拉只觉得自己属于人的那部分情感短暂回归，又在千篇一律的接引中逐渐消散，可他还是他，阿斯特拉自我感觉上并没有察觉到不同。
直到他接到了另一位“阿斯特拉”。
阿斯特拉带着兜帽出现，而另一个“阿斯特拉”一开始压根没认出他来。
“死神？”
听到那人的疑问，阿斯特拉将兜帽摘下，望向那人震惊的眼睛：“是我。”
“阿斯特拉”整个人愣在当场，他似乎很难接受这个事实。
他形容不出来阿斯特拉现在的模样，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的外表，脸上依旧挂着的温和笑容，只是穿着那身衣服，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像座冷冰冰的神像。
看到的第一眼就想要去亲近，却总觉得怪异。
原来阿斯特拉也会变成这样吗？
“阿斯特拉？”
“是我。”
阿斯特拉的笑容更真切了一些，另一个“阿斯特拉”突然想到了死神。
死神除去外表的皮肉，是不是也是因为曾经也有一副这样的外表？为了避免各种麻烦，所以剔除了。
那阿斯特拉呢？
他伸出手，阿斯特拉握住。
曾经想也不敢想的道路也被他踏足了，以往他才是陪同者，现在却成了经历者。
“我也可以像正常灵魂一样吗？”
“你原本就是正常的灵魂。”
“可你才是正常的灵魂。”
“阿斯特拉”紧握住本体的手，他们互相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
他成为活人后，总觉得怪异，却不知道这份怪异来自哪里。再次见到阿斯特拉，还是这副模样的，他终于知道了。
是他换走了造物主作为正常灵魂踏上旅途的机会。
如果没有他，阿斯特拉会走完原本的一生，在死神的接引下走上下一趟旅程的必经之路。
可现在这个机会是他的了。
他作为复活石产物从不敢奢想的机会就这么被阿斯特拉让了过来。
现在的阿斯特拉，对他的存在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从你‘出生’那一刻起，你就拥有独立的思想和灵魂了。”阿斯特拉永远都是那个想法：“这是你该得的，不要有不配得感。”
如果“阿斯特拉”还活着，他会流泪，可他死了，唯一能展示的情绪波动只有灵魂的色彩。
他在激动，他在伤心，他紧握着阿斯特拉的手不愿意松开。
“我可以像以前那样陪着你。”
或许有人陪着，阿斯特拉就可以稍微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可我更希望你走向下一趟旅程。”阿斯特拉拒绝了：“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人和我一起留在这里。”
不给“阿斯特拉”拒绝的机会，他又说道：“我们会再见面的，等你下一趟旅途结束。”
“可是……”
“就算你换了新面貌我也还会记得你。”
他们来到了那条临界线，阿斯特拉没有因为死神的宽容越界。
“你也是我的亲人朋友，继续向前走吧。”
阿斯特拉先松开了手。
如果放在以往，这大概不会发生，他会让对方宣泄完情绪，可他没有。阿斯特拉变了。他早就不记得百年前自己的样子了。
时间不仅会扭曲活人的记忆，还会消散死人的，谁都逃不掉。
“阿斯特拉”进入临界线内，他往前走了几步，却忍不住回头。
“你后悔吗？”
“和你的相遇是件幸福的事。”阿斯特拉笑了：“谢谢。”
这是一件很值得感谢的事吗？
有着衰老容貌的“阿斯特拉”脚步后移，又在阿斯特拉的注视下撤回，他的灵魂要褪色了。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
他还要继续往前走。
或许带着这份容貌，他也能替阿斯特拉看看接下来的风景。
可笑的自我安慰，可他别无他法。
阿斯特拉注视着他离开，像他注视着每一个认识的人一样，他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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