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山林寂静如古墓。
白夜天如同一道脱离了实体的幽魂,又或是一抹被月光遗忘的阴影。
无声无息地缀在洪易身后。
将这位武温侯府庶子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他看着洪易与那些小狐狸交谈,清秀的脸上带着难得的、发自内心的温和笑意。
看着他踏入狐族幽深的藏书洞。
如饥似渴地捧起那两部,被大乾朝廷明令封禁的《武经》与《道经》。
眼神灼亮,仿佛捧着的不是书,而是能改变命运的阶梯。
直至夜色浓稠如墨,洪易才在狐族安排下,住进一处收拾干净的山洞。
甫一安顿,他便迫不及待地席地而坐,就着跳跃的火光,翻开了那本《道经》。
依照其上法门,五心向天,试图修炼那虚无缥缈的神魂之力。
就在他心神沉凝,即将踏入那玄之又玄的观想之境的刹那——
“此时修炼,徒损神魂,得不偿失。”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平静,冰冷,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
却像一枚投入古井的石子,清晰地打破了山洞的寂静。
也瞬间搅乱了洪易刚刚凝聚起来的心神。
洪易浑身猛地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中,豁然睁眼!
瞳孔在刹那间收缩。
只见山洞入口处,那被火光与阴影分割的模糊界限上。
不知何时,已悄然立着一道身影。
来人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特色、光滑如卵石的面具,遮掩了所有可能泄露身份的特征。
身形普通,站在那里,气息却微弱得近乎虚无。
仿佛他本就是山洞阴影的一部分。
若非主动出声,洪易根本无从察觉。
“你是谁?!”
洪易惊骇起身,心脏在胸腔里剧烈擂动。
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脊背几乎贴上冰冷的石壁。
他一把抓过置于手边的、用来拨弄柴火的硬木短棍。
横在身前,全身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死死盯住这不速之客。
白夜天对于他这如临大敌的姿态,视若无睹。
他的目光,淡漠地扫过石台上摊开的两部泛黄经书,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你不必紧张。我若对你不利,你抵抗也毫无作用。”
这股笃定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让洪易沸腾的血液和狂跳的心,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滞。
“阁下此言何意?为何阻我修炼?”
洪易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努力让声音保持稳定,握紧木棍的手指关节却更显苍白。
“阻你,是为你着想。”
白夜天迈步走近,步伐从容不迫,仿佛在自家庭院信步。
他完全无视了洪易那充满警惕、随时可能暴起攻击的姿态。
径直走到石台前,伸手拿起了那本《道经》。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一丝烟火气。
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洪易想要阻拦的话哽在喉头,未能出口。
白夜天随手翻阅着纸张泛黄的《道经》,指尖划过那些修炼之法。
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却足以让人心头发冷的嘲讽。
“大乾忌惮民间武力过盛,更忌惮前朝如大禅寺等武道、道法圣地的传承流散。”
“故而在刊行天下时,早已将其中关键的精义、通往更高层次的关窍。”
“乃至一些强大的观想法、拳意精神修炼之法,尽数删改、抹去。”
他抬起眼,面具后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一切阻碍,直射洪易心底。
“你依此残篇修炼,极易损伤根基。”
“神魂受损还是轻的,严重者……走火入魔,经脉尽断,乃至身死道消,亦非罕见。”
他顿了顿,继续道:
“就拿你欲修炼的《道经》法门来说。”
“正常初修之人,神魂孱弱,离体易受惊扰乃至创伤。”
“要么需有修为高深者在一旁护持,要么,至少也需点燃定魂安神的檀香护持神魂。”
“若是在阴煞之地,或是自身心念不纯。”
“一个不慎,神魂无法归窍,就此消散于天地之间,也并不是不存在。”
他每说一句,洪易的脸色便凝重一分。
这些关窍,书中所载语焉不详。
他之前只凭一腔热血摸索,如今听来,背后竟是如此凶险!
“更何况。”
白夜天放下《道经》,又拈起那本《武经》。
目光透过冰冷的面具,似乎能直视洪易内心最深处的隐痛与不甘。
“你身为武温侯洪玄机之子,当知你父亲武功盖世,已入武圣之境,儒学修为亦是精深。”
“他若真心传你修炼之法,何需你在此偏僻山洞,偷偷摸摸,修炼这被朝廷阉割过的残缺禁书?”
此言如同一道裹挟着冰霜的惊雷,毫不留情地劈开洪易努力维持的镇定。
狠狠凿入他心中最柔软、也是最疼痛的角落。
父亲洪玄机那永远冰冷、带着审视与漠然的目光。
母亲梦冰云在侯府深院中日渐憔悴、最终郁郁而终的凄凉身影。
府中那些下人见风使舵、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刁难……
无数辛酸、屈辱、愤懑的片段瞬间涌上心头。
让他嘴唇紧抿,脸色变得苍白,握住木棍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看到洪易眼中无法掩饰的剧烈波动,白夜天知道话语已直刺要害。
他继续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奇异的、仿佛能蛊惑人心的力量。
“你灵台清明,悟性不凡,是块未经雕琢的良材美玉。”
“若得明师指点,循序而进,按部就班夯实根基,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可惜,明珠蒙尘,困于浅滩,空有凌云之志,却无腾飞之翼。”
“洪易。”
白夜天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具穿透力,仿佛直接响在洪易的灵魂深处。
“我观你心性坚韧,志向高远,非池中之物。可愿拜我为师?”
“我可传你真正完整、直指大道的修炼法门。”
“助你打下无上根基,挣脱出身与资源的桎梏。”
“未来……纵横天下,快意恩仇,登顶人世巅峰,亦非难事。”
山洞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火把上的松脂偶尔爆裂,发出“噼啪”的轻响。
映得两人身影在石壁上摇曳不定,恍若鬼魅。
洪易内心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波澜狂涌,剧烈挣扎。
面前之人神秘莫测,言语如刀,刀刀切中要害。
他所言关于《道经》《武经》的弊端。
结合自身体悟与侯府中听闻的零星秘辛,细思之下,判断大概率并非虚言。
甚至可能犹有不及。
拜师,无疑是一条通往强大的捷径。
一个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是他此刻最渴望抓住的稻草。
然而,长期的侯府生活,遭受的无数白眼、冷落与无形算计。
早已在他心底刻下了极深的警惕。
此人来历不明,藏头露尾,仅凭这三言两语,如何能轻信?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关系一生道途,岂能如此草率?
更何况,他洪易虽地位卑微,渴望力量。
骨子里却亦有一股,不容轻侮的傲气。
岂能因对方一番看似洞悉一切的话语,就轻易屈膝?
时间在沉默中点滴流逝。
洪易的额角渗出细密汗珠,眼神变幻不定。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柴火气息和山洞微潮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清明。
他缓缓摇了摇头,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千钧重量的考量。
“多谢阁下好意。”
“但在下出身侯府,虽地位卑微,自幼亦知师承不可轻授,更不可轻受。”
“授受之间,关乎道统,系于性命。”
“阁下连真面目都不愿示人,来历、目的皆讳莫如深,叫洪易如何敢信?”
“如何敢将自身道途,乃至性命前程,轻付于未知?”
他挺直了原本因紧张而微躬的脊梁。
虽衣衫朴素,手握木棍,此刻却有一种不容轻视的气度透体而出。
“此事,只能辜负阁下好意了。”
白夜天静静地看着他,面具遮掩了他所有的表情。
只有那双透过孔洞的眼睛,深邃如古井寒潭。
对于这个回答,他并未感到太多意外。
若这位身负大气运的“位面之子”,如此轻易就拜倒在自己面前,那反倒奇怪了。
机缘未至,强求反而不美。
心中那仅有的一丝尝试收徒的念头,也随即消散无形。
“无妨。”
白夜天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丝毫失望或恼怒。
“你有此警惕,亦是常情。机缘未至,不可强求。”
说着,他不再理会兀自紧绷着身体的洪易。
目光再次落回石台上的《武经》与《道经》之上。
下一刻,一股无形无质、却浩瀚磅礴的精神力量。
如同水银泻地,又似无形的潮汐。
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而出,瞬间笼罩了那两部经书。
书中的每一个文字,每一幅图谱,每一处注解。
甚至纸张的古老纹理、墨迹的深浅浓淡。
都以一种超越凡人理解的精准与速度,被他那强大无匹的灵识扫描、记录、解析。
事无巨细,涓滴不遗地深深烙印在意识最深处,再无遗忘之虞。
同时,他那敏锐至极的灵识。
也清晰地“看”到了,隐藏在那本《武经》不起眼的封皮夹层之中的经卷。
其薄如蝉翼、呈现出淡淡金色。
其上字符仿佛自然生成、隐隐散发着一种永恒自在、不动不灭、万劫不磨的韵味。
正是大禅寺三大镇寺经卷之首,世间最顶尖、最神秘的道法修炼功法——《过去弥陀经》!
这部足以引起天下震荡的无上秘籍。
就此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落入了白夜天的手中。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是弹指一瞬。
在他眼中,白夜天似乎只是再次随意地、漫不经心地瞥了那两部经书一眼。
并未有任何异常举动。
白夜天转而面向洪易,不再多言,只是屈指一弹。
一道凝练着他对于《武经》的领悟,以及《无垢琉璃身》功法的信息。
如同无形的涓流,无声无息地没入洪易眉心。
“这部《无垢琉璃身》于打磨根基、纯净肉身颇有奇效。”
“你或可参考,弥补《武经》残缺之弊,切记循序渐进,不可贪功冒进。”
“至于《武经》中的一些关隘隐患,我已将些许感悟留于你心。”
“能领悟多少,看你自身造化。”
白夜天的声音,直接在洪易脑海中响起,清晰无比。
“今日之事,保密。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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