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陌站在房门前，指尖轻轻搭在门把手上，金属的凉意透过皮肤传来。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熟悉的木门。
“吱呀——”门轴发出轻柔的声响，一阵淡淡的薰衣草香气立即扑面而来，像是被阳光晒暖的普罗旺斯田野。墨陌站在门口，怔怔地望着焕然一新的房间。方琴珍又给她换上了新的床单，淡紫色的棉布上印着小小的星辰图案，在早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宛如一片缀满星星的夜空铺展在床上。
她缓步走进房间，鞋子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整个空间都焕发着新生的气息——书桌上的文具按照颜色从深到浅排列得整整齐齐，钢笔和铅笔分门别类地放在不同的笔筒里；窗台上多了一盆盛开的茉莉，洁白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清甜的香气；就连窗帘都换成了她最喜欢的浅绿色，阳光透过薄纱般的布料，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墨陌的指尖轻轻抚过床单上细密的针脚，指腹能感受到棉布略微粗糙的质感。她注意到被角被方琴珍细心地折成了一个完美的直角，就像小时候教她的那样。鼻尖突然有些发酸，眼眶微微发热——方琴珍就是这样，总是用这些细微到极致的关怀，为她创造不同的环境，让她保持着轻松愉快的心情。
她走到书桌前，发现桌面上纤尘不染，连那本经常翻阅的诗集都被方琴珍用书签标记好了页码。墨陌轻轻拿起诗集，一张泛黄的照片从书页间滑落——那是她第一次在孤儿院过生日时拍的，方琴珍正往她脸上抹奶油，两人都笑得见牙不见眼。
窗外的梧桐树上，几只麻雀正在叽叽喳喳地叫着。墨陌走到窗前，发现窗台上还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她最爱吃的薄荷糖——这是方琴珍多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次她回来，床头总会备着一盒。
墨陌拿起一颗糖放入口中，清凉的甜味立即在舌尖蔓延开来。她转身环顾这个充满回忆的房间，每一处细节都诉说着方琴珍无声的爱。墙上的挂历还停留在她上次离开的日期，旁边用红笔圈出了她每次回来的日子；衣柜里的衣服按照季节分类挂好，每一件都带着阳光的味道；就连床头的小夜灯，都被换成了她喜欢的星空投影款。
她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星辰图案的床单。阳光透过浅绿色的窗帘，在她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这一刻，所有的疲惫似乎都被这个充满爱意的空间温柔地包裹、融化。墨陌深吸一口气，薰衣草的香气混合着茉莉的芬芳，让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窗外，孩子们的笑声随风飘来，夹杂着方琴珍温柔的叮嘱声。墨陌望着墙上自己的影子，突然意识到，无论走得多远，这里永远有一个为她精心准备的家。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脏像是被温水浸泡着，又暖又涨。她轻轻俯身，将脸埋进散发着阳光香气的枕头里，任由薰衣草的芬芳将自己包围。
情绪稳定之后，墨陌缓缓从床边起身，走到穿衣镜前，镜中女子眼底还凝着未散的红，眼尾因方才的哭泣微微泛红，抬手将微乱的鬓发别到耳后，露出纤细的脖颈。
她走向书桌，老旧的红木椅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熟悉的吱呀声，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在打招呼。
墨陌坐在书桌前，手指轻轻抚过桌面上的木纹。那些细密的纹路里藏着无数回忆——她曾在这里写作业、画画、偷偷写日记。左侧抽屉的边缘曾经卡着半块橡皮擦，那是画画时贪玩弄的；右上角叠着几本泛黄的速写本，里面画满了孤儿院的梧桐树和少年时的自己；最显眼的还是桌角那道浅浅的刻痕，五岁的她和木子齐打赌谁先爬上老槐树，输了的人要在书桌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结果力气没控制好，便留下了这道歪歪扭扭的印记。
按下笔记本电脑的开机键，桌面图标排列得一丝不苟，《教学计划》文件夹里按年级分了子文件夹，《编舞笔记》按舞种标注了颜色，《学生档案》更是细致到每个学生的体能测试数据和情绪波动记录。
点开邮箱，许子洲发来的舞蹈视频《溯洄》，文件名后面还跟着三个红色的感叹号，这是他惯用的紧急标记，在白底屏幕上格外醒目，像极了那孩子急得泛红的脸。
墨陌戴上蓝牙耳机，指尖悬在播放键上顿了两秒。窗外的阳光恰好斜斜切进来，落在键盘上，将她指甲盖上淡淡的月牙映得清晰。
墨陌深吸一口气，按下播放键，屏幕上立刻出现排练室熟悉的场景——浅灰色的墙面，磨得发亮的木地板，还有那面占了整面墙的落地镜，镜沿还贴着去年学生们集体签名的春联。
许子洲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央，白色棉质t恤被汗水浸得有些透明，黑色练功裤包裹着线条流畅的腿部肌肉。他赤脚站在那里，脚踝处缠着淡蓝色的弹性绷带——上周练跳转时崴了脚，这孩子偏要带伤排练。阳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连睫毛投下的阴影都落在地板上，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钢琴前奏响起时，墨陌的指尖不自觉地跟着打节拍。许子洲的身体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展开第一个动作：右腿向后划出半圆，脚尖点地时带着轻微的颤栗，左臂抬起如揽月华，指尖绷直却留着一丝柔软，恰如《溯洄》的主题——在时光长河中追寻本真的自己。墨陌微微点头，这孩子比三个月前进步太多了，从前总在动作衔接处显得生硬，如今却能让情感如流水般贯穿始终。
当音乐转入大提琴独奏，许子洲的动作开始加速。他的背部肌肉微微绷紧，像一张蓄势待发的弓，转身时带动的气流仿佛能透过屏幕传来。墨陌的胸口随着音乐节奏起伏，右手不自觉地攥起，指节泛白——这个转身动作，许子洲曾练到膝盖青紫，每次跌倒后都立刻爬起来，眼里的光比排练室的灯还亮。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为了一个阿拉贝斯克动作练到深夜，膝盖上的伤结了又破，直到院长妈妈拿着药酒追出来，她才肯停下。
视频播放到第4分12秒，墨陌的眉头突然蹙起。她下意识地向前倾身，手肘撑在桌面上，指尖抵着下巴。许子洲的消息说得没错，结尾部分确实不够到位。
她抬手按下暂停键，将进度条倒回30秒，放大画面仔细观察。大提琴的旋律逐渐攀升，小提琴的高音如浪潮般涌来，这正是《溯洄》的高潮部分，舞者本该如挣脱束缚的鱼般腾空而起，可屏幕里的许子洲却差了点意思。她按下慢放键，这一次，她注意到更多细节，这些细微的瑕疵在普通人眼中或许微不足道，但在专业舞者看来，就像白纸上的墨点一样明显。
看着画面里的少年起跳——膝盖发力足够充分，起跳高度也达标，可腾空瞬间的身体姿态却过于紧绷，右手臂不自觉地蜷缩，像是在抗拒什么；落地时脚掌先着地，却少了那种震颤感，本该传递出的“突破束缚”的情感，硬生生收住了。
墨陌打开《编舞笔记》，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标注“许子洲《溯洄》修改建议”。她指尖飞快地敲击键盘——“第4分38秒高潮跳：1. 起跳前吸气时含胸沉肩，模拟溺水时的窒息感，增强情感铺垫；2. 起跳瞬间左臂需完全舒展，与右腿形成对角线，扩大身体张力；3. 腾空后膝盖微屈再迅速伸直，模拟鱼跃出水面时的爆发力；4. 落地时前脚掌先触地，顺势屈膝缓冲，带动全身震颤，延续至下一个动作。”
写到这里，墨陌顿了顿，删掉“爆发力”三个字，改成“对自由的渴望”——这孩子技术早已达标，缺的是情感的彻底释放。
窗外的风突然掀起窗帘，梧桐叶的影子在笔记上晃动，竟与屏幕里许子洲的舞姿重叠。墨陌起身关窗，手指抚过窗框上那道身高刻度——六岁那年被接回墨家，方琴珍在这里为她刻下的身高刻度，最后一道刻度旁，还刻着小小的“宋”字，是墨陌遇见宋一霆的第二年回来偷偷刻的。
手机震动声打断了思绪，屏幕上跳出许子洲的消息——“小陌姐，视频看了吗？我总觉得结尾不对劲，跳了十几遍都找不到感觉，明天就要给导演组发样片了，急死我了……”文字后面跟着三个哭泣的表情，像极了他练不好基本功时的样子。
附带的还有一段小视频，是他反复练习跳跃的片段，落地时差点摔倒，扶着把杆的样子满是沮丧。
墨陌的嘴角不自觉上扬，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击——“别慌，问题找到了。你不是技术不到位，是太想‘做好’这个动作，反而被‘完美’束缚了。试试把自己想象成溺水的人，那一跳不是为了展示技巧，是为了活下去的本能。”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还记得去年我们去看的《海洋馆》吗？那条被困在玻璃缸里的中华鲟，它撞向水面时的姿态，就是我要的感觉。”
消息发出不到十秒，视频通话请求就弹了出来。墨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容貌，按下接听键。
屏幕里立刻出现许子洲汗湿的脸，刘海黏在额头上，脸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背后的镜子映出他起伏的胸膛和地上散落的矿泉水瓶。
“小陌姐！”许子洲的声音带着喘息，却难掩兴奋，“海洋馆那个比喻太妙了！我刚才突然想起来，那鱼撞水时尾巴是绷直的，是不是我起跳时腿部发力不对？”
他说着就转身对着镜子比划，右腿向后抬起，脚尖却没绷直。
墨陌笑着摇头，将手机架在书架上，自己站到房间中央——“你看，起跳前要先沉胯，就像鱼摆尾前的蓄力，膝盖不要完全伸直，留三分弹性。”
墨陌边说边示范，右腿缓缓后抬，腰部微微下沉，“然后吸气时含胸，把所有力量收在丹田，起跳瞬间猛地呼气，手臂像翅膀一样张开——对，就是这样，要让身体有‘破茧’的痛感。”
屏幕里的许子洲跟着模仿，动作比刚才舒展了不少，可起跳时还是有些犹豫。
墨陌看出了他的顾虑，“是不是脚腕还疼？上周的体能测试报告我看了，你的踝关节力量还没恢复到最佳状态，起跳时可以稍微偏左脚发力，减轻右脚负担。”
她点开《学生档案》，找到许子洲的体能数据，“你看，你的核心力量评分是9.2，完全可以用核心带动身体腾空，不用过分依赖腿部力量。”
许子洲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把手机架在把杆上，退到排练厅中央，“小陌姐，我再试一次，你帮我录下来对比！”
墨陌调整好手机角度，看着屏幕里的少年深吸一口气。音乐重新响起，这一次他的动作明显不同——沉胯时带着轻微的震颤，像负重前行的旅人；转身时肩部完全舒展，不再有刻意的控制；当小提琴旋律达到高潮，他猛地吸气，身体如拉满的弓，腾空瞬间膝盖微屈再迅速伸直，手臂划出完美的弧线，落地时前脚掌轻触地面，带动全身震颤，恰如鱼跃出水面后重归水中的姿态。
音乐停止的瞬间，许子洲保持着落地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木地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他抬头看向镜头，眼里满是期待，“小陌姐，怎么样？”
墨陌的喉咙突然发紧，她按下回放键，看着屏幕里的少年，仿佛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在月光下，穿着洗得发白的练功服，一遍遍地练习跳跃，直到终于掌握那种游刃有余的力量。
“完美。”墨陌轻声说，指尖划过屏幕，像是在触摸少年脸上的汗水，“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情感传递得很到位，连落地时的震颤都恰到好处。”
许子洲咧嘴笑了，露出两颗标志性的虎牙，抓起毛巾擦脸时，不小心带倒了旁边的水杯，水洒在练功裤上，他慌忙去擦，样子有些狼狈又格外可爱。
“对了小陌姐。”许子洲突然凑近镜头，声音压低了些，“下周学校要组织迎新晚会的联排，导演组会来跟进，你能回来吗？张老师说你的意见很重要，而且……”
许子洲顿了顿，挠了挠头，“大家都很想你，上周排练时还说要给你带家乡的好吃的。”
看着屏幕里少年期待的眼神，墨陌微笑着说，“教职群发通知了，开学前一周我就回去，可以赶上联排。对了，联排前我们先单独过一遍你的动作，我再给你抠抠细节，争取让导演组无可挑剔。”
许子洲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猛地跳起来，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把杆，疼得龇牙咧嘴却还笑着，“太好了！我现在就去把消息告诉大家！”
挂了视频后，墨陌的指尖在触控板上轻轻滑动，点开《编舞笔记》文档。屏幕的蓝光映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上，将睫毛的阴影拉得很长。她在许子洲的名字后面画了一颗五角星，笔触轻柔得像在抚摸一个易碎的梦。旁边用加粗字体标注着：“已掌握‘溯洄’核心情感，领舞水平绝佳。”光标在句尾闪烁，如同她此刻微微颤动的心跳。
回复完最后一条学生信息，墨陌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停顿了片刻。教职群的晚安消息此起彼伏地弹出，一一查阅后，她轻轻合上笔记本电脑，“咔嗒”一声轻响后，房间里只剩下窗外梧桐树叶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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