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五道：“胡子。”
周及阿落一愣，话题居然转回来了。
他想了想，垂首道：“缠丝，认错。”
话落，缠丝自袖口滑出。
奚五一边拨炭，一边用眼角瞟着，不说话。
缠丝滑至奚五的手边，翘起，弯下，仿佛鞠躬一般。
周及阿落道：“它向你道歉。”
“好吧，老夫接受你的道歉，”奚五伸手点点它，说，“但，老夫暂且不想原谅你。”
缠丝定在那，一动也不动。
“咕噜咕噜~”水冒泡了。
奚五沏了一壶茶，给自己斟一杯便罢，丝毫没有要招待友人的意思。
倒是周及阿落反转杯子，提壶倾倒热水，然后晾在旁边。
奚五不嫌烫地捧起茶杯，开口道：“大友怎会想到做这么个武器？”
“送人。”
周及阿落答得简洁，奚五却差点将杯子摔了出去。
“这么厉害的绝世武器大友要送人？送给谁？”
缠丝仍然纹丝不动，跟罚站似的，倘若周及阿落没注意到它换了个方向的话。
“一一。”他道。
“谁？？？”奚五没听说过。
周及阿落解释道：“我徒弟。”
奚五眼神奇怪地看着他，道：“你用刀，你徒弟用线？”
周及阿落道：“嗯，他是医者，悬丝诊脉自然得用丝线。”
这话听得奚五一时不知道是该惊讶大友徒弟竟是名医者，还是堂堂绝世武器的作用居然是用来诊脉？随后他想到去岁大友向他请教如何哄人之事，忽觉自己发现此事的端倪。
“大友可是为了哄你那个徒弟？”他问。
周及阿落探了探杯子的温度，道：“嗯。”
奚五登时哑然无语。
片刻，他话锋一转，道：“再过不久，便是武林大会。”
周及阿落抬头：“何时？”
奚五回道：“六月十八，你会去吧。”
周及阿落道：“哦，嗯。你呢？”
“我？”奚五啜饮一口茶，摆摆手道，“那是你们年轻一辈的盛事，不去不去。”放下杯子，他又道：“大友可知届时都有什么人？”
周及阿落道：“不知。”
奚五哈哈一笑，道：“那就让老夫来为大友好好说道说道吧。
“在整个转晣大陆，被大家所公认的地位最独特的三大势力是夭忄教，佛门，藏语楼。
“其下便是江湖武林中的七大派：暶天宫，归影派，苍邪渡，巫疆口，翠鸟阁，蜂网，妙楚山，暗道。
“这些大友可都知晓？”
周及阿落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半一半。”
“那他们的底细……算了，不知也无妨，大友记下老夫接下来的话就都全明白，”奚五习惯性地抬起手，但却只摸到光溜溜的下颌，遂咳了一声道，“评语听过吧？”
周及阿落道：“听过一句，关于妙楚山暗道的。”
奚五点点头，缓缓道：“大约十多年前，有位女子曾说过一些话，也就是如今众所周知的评语——
「夭忄无圣女，亦正亦邪」，「佛门登极乐，舍生忘死」，「藏语占天机，见仁见智」，「暶天下归影，数一数二」，「苍邪渡巫疆，无能为力」，「翠鸟遇蜂网，不分伯仲」，「妙楚山暗道，金钱至上」。如何？听了这些，大友是否已明了？”
周及阿落道：“嗯，说的很准确。”
奚五赞同：“是很准确。知晓这些评语是何人所说吗？”
周及阿落道：“女子。”
奚五没好气道：“这个你当然知道，老夫方才就告诉过你了。老夫指的是那女子的身份，身份！”
你们人类讲故事都这么喜欢拐弯抹角吗？周及阿落面无表情地想，嘴里却说：“你知道那女子的身份？”
奚五心满意得道：“除了老夫，这普天之下怕是再无第二人知道这些评语出自谁人之口，老夫可是亲耳所闻。”
周及阿落接口道：“洗耳恭听。”
奚五又喝了口茶，目光透过飘渺的热气，仿佛已回到了悠远的过去。
“十多年前的一个早上，老夫途经妙楚山，歇息时，偶然瞧见一女子独自坐在石头上自言自语。其实比起自言自语，老夫认为那更像是在和谁聊着天。但又确实只有她一人，所以老夫想，她大概是没有朋友，才到那空无一人的山上倾诉吧。
“初时，老夫并不知道她是谁，只是在离开之际看到她的面容，才认出她竟是藏语楼楼主「笇遗」。之后再过一载，听到的就是她兵解的消息。现在……也只能说是上一任楼主了。”
周及阿落道：“兵解是逝世的意思吗？”
奚五道：“是也不是。据说，兵解属于道教一脉尸解的一种，因‘死于兵刃’，方有此叫法。
“而尸解，则是舍弃肉身而保全元神的手段。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这样做。因为一旦失去肉身，若不能成仙，元神将无法长存，除非投胎转世，或是进入到另一具肉身当中。
“所以，笇遗究竟是得道成仙，还是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传言笇遗可以短暂地窥见未来，也许早已换了个身份活在这世上也说不定呢？说不定啊……说不定。”
周及阿落：“有人成功过吗？”
奚五道：“所有江湖人都知道如何兵解，但能成功者寥寥无几，因为那需要满足的条件很苛刻，而且谁也没见过兵解后的人。”
“老夫再给你讲讲三大势力和七大门派的一些情况吧，”奚五继续道，“夭忄教——大梚国的国教，历代教主兼任‘国师’一职，没有圣女。这个势力的人除非武盟盟主选举，很少出现在百只国，也从不出席武林大会。教中人的打扮一律是宽袍大袖，外披斗篷，颜色和样式均有所不同，但他们的斗篷上纹有教徽，乃是一黑一白的羽翅。
“佛门，大抵是最好辨认的了。光头，戒疤，方袍，手持或佛珠，或金钵，或禅杖……句句佛号不离口，衣袍和建筑上皆有‘卍’字符。
“藏语楼现在的楼主叫「笇无」，楼中尽是些神棍，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听他们说话最好就是左耳进，右耳出。人嘛，大都很随性。若是找他们占卜，得先付银子，银子付了，还不一定有个准确的结果。只因他们不能泄露天机，会遭天谴，犯五弊三缺。有些无法一目了然的，单看残也能看出来。街上看相的，算卦的，大多是他们，也有些是江湖骗子。不过藏语楼的人衣服上有阴阳鱼的标志，是为‘太极’。他们会不会去武林大会，随心随性，去也只是去看热闹，不会比武。虽然他们的武功并不弱，但最强的要数逃命的轻功。
“暶天宫——练剑的门派，掌门叫「易天堂」，也是当今武盟盟主。副掌门姓「第二」，叫「一流」。弟子俱着?色衣裳，剑柄处有‘太阳’的标志。十几年前，门下有个大弟子，不知是何原因已被师门除名，如今二弟子瞿溪成为弟子之首，武功不错。
“归影派使单刀，却出了一个使双刀的女弟子，也在十几年前因杀害同门被逐出师门。门下弟子皆一身灰衣佩单刀，刀柄有环，武功良莠不齐。
“苍邪渡，不用说，大友你也已知晓。
“巫疆口老夫不甚了解，只知是曲萂族人建立的。曲萂族人天生神力，力大如牛，不会内力，却人人拥有灵蛊，用处颇多，可帮助战斗，也可用来医人。老夫年轻时曾到过曲萂州，虽没进去过，但也知道那里的首领叫「风月」，是族中大巫。传闻曲萂族有门禁术，可让人如同移花接木一般长生，不知真假。但是，老夫却知道些别的——曲萂族的大巫风月其实不是一个人的名字，而是五个人的合称。那五人都姓「风」，都叫「风月」，字却各有不同——「玥」、「岄」、「枂」、「鈅」、「蚏」。不过，听说几年前风蚏偷了族中禁书，已离开曲萂州。若老夫猜的不错，曲萂族建巫疆口应当就是为了寻回禁书。
“而翠鸟阁，咳咳，表面是人们消遣之地，实则是消息买卖之地。阁主是个美女，叫「花栽」，来历成谜。阁中男女参半，各有特色。
“蜂网亦是贩卖消息的组织，其蜂主很神秘。
“妙楚山的首领叫「岑双」、「岑对」，明面上是一个人，其实是两个爱穿白衣的黑人，擅长机关，暗器和毒，只要你有钱，这三样就都能买到。
“暗道乃江湖有名的杀手组织，能出得起钱就能买命，朝廷官员的命也不在话下。别人不知其首领，老夫恰巧知道，就是妙楚山那两个黑人的其中一个。”
说到这，奚五长叹一声，道：“老夫所知不多，但已俱都告诉大友了，希望能帮助大友了解一二。”
周及阿落道：“很有帮助。”他看了看天色，又道：“多谢奚五，我要走了。有空回来的话，我会给你带糖的。”
奚五闻言，猛然呛住，咳嗽了两声才缓过气，通红着脸道：“大友你记得就好。”
从奚五的住处离开后，周及阿落便去找苍酉道别了。
走到屋门口时，正好碰上了苍戌。
苍戌目光微瞬，道：“苍亥师弟，你来找师父吗？”
周及阿落道：“嗯。”
两人一同进门。
苍戌率先开口道：“师父，徒儿有件事想同您说。”
苍酉道：“何事？”
苍戌道：“此番师弟成功打造了绝世武器，徒儿认为下一任家主之位应当传予苍亥师弟。”
苍酉想也不想道：“我不同意，此事不变，你莫要再提。”
周及阿落道：“我也不同意，我是来告辞的。”
苍酉问：“你要去哪儿？”
苍戌道：“你要离开？”
周及阿落“嗯”了一声，对苍酉道：“你已不需要我的帮助了。”
的确，接下来的事他自己便可完成。
一念至此，苍酉还是说：“需不需要，这里都是你的师门。”
苍戌道：“没错，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弟。”
周及阿落微微笑了笑，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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