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顾时苦笑，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我想醒过来，我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
从没想过，猝不及防地失去她们母女会如此痛苦。
那种恨不得死的那个人就是自己的痛。
是旁人难以企及的。
尤其是，看到她们母女连尸首都被潭中的鱼啃食得不成样子。
顾时甚至连脸上要做什么表情都不知道。
心痛得麻木。
水潭边，寒气逼人。
他语气平缓地吩咐王英为他寻来最好的冰棺。
等完全将母女二人抬入冰棺后放置在潭边的一处石洞内。
天色已经漆黑一片。
剧烈的悲伤汹涌而至。
麻木过后，那种绝望的疼痛再次席卷而来。
顾时终于忍不住，无力地蹲在地上掩面痛哭。
曾经那些，他以为已经记忆模糊的、在丹阳那些清苦的日子，一家三口的幸福温馨，在这一刻像是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无法想象，她们不在他的身边以后，他应该如何活下去。
心痛到极致，他甚至还拔出了侍卫身上的佩刀，想要了此残生。
再一次。
王英阻止了他。
“王爷，逝者已逝，您的身后还有一个偌大的荣郡王府需要支撑起来，还望节哀。”
多么悲哀。
现在的他，连死都没资格。
经过刚才那一阵发泄，顾时感觉心中悲痛稍微有了缓和。
他丢了佩刀。
踉跄着步子往深潭边走去。
王英连忙拉住了他，“王爷！！”
顾时挣开了他的手。
“本王知道了，本王不会寻短见的。”
“今晚，本王不是荣郡王，只是慕慕的夫，筱筱的父。”
他要整理好仪容，好好为她们守灵。
在王英的搀扶下。
他半趴在潭边。
天上朗月皎皎。
潭面光如镜面。
他竟然在潭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恍惚间，他似乎通过自己的倒影，看到了当初在丹阳与沈慕兮拜天地的场景。
沈慕兮这些年为了他付出的桩桩件件，霸道地涌入他的脑海里。
悲恸与懊悔使得他心绪波动剧烈。
一口鲜血吐出。
一头略显凌乱的乌丝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色彩。
不过须臾之间，他变得白发苍苍。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一声男子的低啜在潭边响起。
在山谷底下回荡了一夜。
...
顾时一直以为，他的心，已经在那一夜死在了寒潭。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遇到沈慕兮。
再遇沈慕兮，她变成了出使北宸的南渊太子妃。
一开始他只是因为对方出于习惯的小动作有所怀疑。
而对方也没有说实话，对他的态度冷淡且恶劣。
后来，她对苏柳溪以及虞悦希下了毒手。
面对他的质问时，她依旧连装模作样，直说自己是沈慕兮的妹妹。
直接在他面前露出厌恶的神色，说他是害死沈慕兮的罪魁祸首。
他无言反驳。
即便知道对方一直明言讨厌他，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接近。
因为，直觉告诉他，这就是他这些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最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他更不信。
她会因为以前的误会，而忽视了他如今为她所做的一切。
明明她以前就是这么爱他。
人，怎么可能变心这么快？
他想质问她。
可当他对上她那双清冷的眼眸时，所有的质问，全部被他咽了回去。
他不想再遭遇她的反感。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弥补，可是他手上的事情太多，一时半会根本抽不开身。
再加上苏柳溪的从中作梗，而慕容景衍几乎无微不至地陪在她身边，他根本无从下手。
再后来，苏柳溪跟虞悦希终于惨死。
他也算是变相为她报了仇。
她也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可...
她依旧还是不愿意原谅他。
他没有放弃。
甚至还觉得，她的态度其实已经有所软化。
否则，为何她要跟他承认自己的身份？
那些天，即使他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依旧没有放弃。
因为，他想要给她一个崭新的荣郡王妃身份。
母妃死了，苏柳溪跟虞悦希也死了，没有人可以横亘在他们之间。
只要她原谅他，留在他身边。
其他的事情，他费些时间跟精力，很快就能解决。
他们就能恢复以前的样子。
做梦没想到。
就在他以为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执行时。
当年他冒领功劳的事情，被人拆穿了。
裴望竟然是那个国子监祭酒的义子。
连他都背叛他！！
他那么信任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好在，圣上对他开了恩。
只让他禁足在荣郡王府。
没有流放，没有其他刑责，那就说明，圣上是轻拿轻放的。
那时候，他心里想的是，先隐忍，等圣上的怒气消了，他再从裴望身上把吃过的亏讨回来。
他满心期待地等待圣上再次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没过两天，沈慕兮被苏康绑架。
这是一个很好与她再续前缘的机会。
他不愿意放弃。
在那一刻，他甚至觉得，所有的权势地位，都没有她来得重要。
当他看到她被苏勇折磨得气息奄奄的时候，他所有的理智通通都没了。
他杀红了眼。
用一条手臂作为代价，取走了苏勇的性命。
能救下她，他不后悔。
因为，他总算能为她做一点有用的事情了。
后来，他去行宫别馆想要见她一面，被慕容景衍的人拦下了。
再后来。
圣上知道了他在禁足期间领兵外出，对他彻底失望。
也彻底褫夺了他荣郡王府的爵位，收回了府邸，将所有奴才统一发卖，连他的侍卫也被收回。
顾时知道。
他完了。
流落街头第二天，被他派遣出去的王英回来了。
为了留在他身边，王英主动换了姓名，又把自己的所有的积蓄都给了他。
有了王英的照顾。
他才堪堪能在京郊的一处贫民宅子落了脚。
那些日子，他过得很煎熬。
他想让她知道，他救了她。
却又害怕，被她看到他这副落魄的模样...
怕什么来什么。
他在最落魄的时候重遇她，她帮他将水桶提了出来。
却又在他开口之前说，永远不会原谅他...
还把他荣郡王府家破人亡的所有真相都说了出来。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接近与报复。
他崩溃了。
也无比后悔。
可他现在已经无能为力。
...
日子一天比一天穷困。
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
他早就知道王英会偷偷跑掉，可是，他没想到，王英会跑得这么快。
就在沈慕兮来到他跟前说不原谅他没多久，王英就跑了。
王英跑了以后，没有人保护他，周围的贫民都来抢他的东西，连那口他花掉所有积蓄打的井也被抢走了。
不仅如此，他们欺负他身体不好，只有一只手，经常用狗屎、牛粪砸他...
如果沈慕兮在，她会用小小的身子将他护在身后...
他悔。
曾经他在满腹算计的时候，遇到了待他最赤诚的人，可惜，他最终还是弄丢了，这个世上对他最真心最好的那个人。
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
再一次被泼了屎尿，他满身脏污，连眼底的光都消失不见了。
他重新找来麻绳，将自己挂在房梁上，一如当初他与沈慕兮相遇的时候。
可是，这一次，再也没有沈慕兮来将他从那个泥泞的深渊里解救出来。
[顾时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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