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就劳烦阎相公了。”
京师宣北坊一处茶馆的小包间内,身穿一身道袍,腰系银带銙的赖麻子对着一个士子模样的人一揖到底。
俗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作为情报司常驻京师的副司长,这几年间赖麻子可是见过、拜访过不少达官显贵,甚至与郑养性这样的外戚都能称兄道弟。
不仅气质已经散发出了富贵的模样,身材也越发地富态,已经直逼亢五、亢继富这两个大胖子,早就不见了当年骨瘦如柴的模样。
虽然他奋力弓腰的模样十分滑稽,但脸色却显得愈发郑重。
“赖员外言重了,七年时,韩将军不惜己身在御前请诛魏逆,止朝堂之刁斗,又于乐亭戎马备疆,护我大明藩篱,此人臣之典范也,尔梅深敬仰之。”
“余尝欲追随将军,然将军劝学劝进,多有资助,如今将军突遭匪诬,身陷囹圄,于公于私尔梅都不敢坐视。”
“赖员外且放心,我已于国子监立复社,公车中人多有响应(指由公家车马接送的举人),尔梅回去,定发起联名呈于御前,为韩将军洗刷冤屈,也为天下留住忠肝义胆,即便被罢公车,也在所不惜!”
作为大明最高的学府,国子监的生员有岁贡、恩贡、纳贡以及选贡之别,前几个要么按资历依次递送,要么属于恩典性质,纳贡更可以说是花钱买来的。
唯有选贡纯粹是以德才为标准,是质量最高的贡生,而阎尔梅就是沛县的选贡贡生。
阎尔梅早年间曾游学江南,与名士陈子龙、夏允彝诗文相和,缔结了深厚的友情。
此人崇忠义、尚气节,在听闻韩林于御前请诛魏忠贤以后,在其客舍门前立雪而候,意欲投效就足见一斑。
可以说是韩林的小迷弟。
不过取得功名十分不易,如果就这么放弃实在可惜。韩林虽然拒绝了他,但也时常对其进行资助,两个人经常通信,虽然他比韩林还要大个七八岁,但执的却是子侄礼。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的时间,但韩林和袁崇焕下狱的消息仍然被朝堂所封锁。
当听闻这个消息以后,阎尔梅顿时脸色通红,肺几乎都要气炸了,直呼朝堂之上仍有权奸当道,蒙蔽上听。
在赖麻子的“循循善诱”之下,阎尔梅当即表示要联合国子监生一起上书。
“相公高义。”
赖麻子再次深深施了一礼,接着伸手向后一探,在一旁等候多时的老张掌柜立马就递上一个鼓鼓囊塞的包袱。
听到包袱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阎尔梅立马就皱起了眉头:“员外,这是什么意思?”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相公不要介意。”
阎尔梅拂袖不悦地道:“员外当我是什么人了?此事为韩将军,也为人间道义,如若我收了这银钱,岂不成了趋利之辈?他日传出去,还不为天下所耻笑?”
这么大一个帽子往下扣,连赖麻子都有些接不住,于是连忙摆手:“此不过如同往常那样的寻常资助而已,绝无玷污相公清名之意,况且此事只有几人知晓,绝不会外传。”
阎尔梅扫了一眼比平常大了不知多少的包袱冷笑道:“可欺天瞒地乎?”
赖麻子脸上浮现出了一丝尴尬,又将包袱递还给了张掌柜。
几个人又在茶馆当中聊了几句,阎尔梅便起身告辞。
“如今韩将军身陷囹圄,多耽搁一日就要多承受一日的风险,多耗费一刻钟便要遭一刻钟的苦难,两位,尔梅这就回去起定章程,联络诸生,且等我的好消息罢!”
“相公搭救之恩,在下及韩将军铭记于心。”
赖张二人将阎尔梅送至店外,又返回了茶室,刚刚坐下,赖麻子就呵呵地笑出了声。
“成了!”
赖麻子拍着巴掌道。
曾经在锦州何家酒肆做掌柜,如今直接掌控乐亭营在京师酒肆、香水的张掌柜,看着赖麻子有些无奈地道:“此子书生意气,也忠也义,这么做是不是有些太下作了?”
赖麻子将茶杯中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倒掉,取过小灶上的茶壶给张掌柜和自己重新倒上以后才缓缓地道——
“大人说了,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更何况,大人率乐亭营远来勤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天下哪个不说一声冤枉?道一声委屈?”
张掌柜拿起茶盏抿了一口,长叹一声道:“京师,怕是要起大风,满城风雨喽……”
赖麻子轻哼了一声,冷冷地道:“管他刮风还是下雨,管他天王老子还是九五之尊,如果皇上和朝臣还想用乐亭营,那他们就得知道,就得明白,咱们乐亭营的人,就只认韩大人一个。”
裹挟民意。
这就是韩林想出来的自救法子。
数千年以来,无数的事实都证明,年轻热血沸腾的学子们,是最容易被鼓动和煽动的一群人。
而这其中,作为最有可能出现天子门生的国子监生是一股连皇帝和朝臣都不能忽视的声音。
除非他们想完全弃用这些人,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张掌柜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皱着眉头道:“方才阎相公说的‘复社’是个什么东西?难道士子们现在也和那群下九流一样,拉帮结伙要去市井当中攫取钱财了?”
“应该不是,文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也就是面子,怎么会晴天白日地去干这种事?要干也是偷偷摸摸地让亲眷家仆去干。”
赖麻子摇了摇头:“依我看这复社应该大有门道儿,应该是和阉党、东林、浙党、齐党类似,只不过这些朋党是朝堂当中的大臣,而这复社应该是士子们弄出来的玩意儿。”
虽然阎尔梅只是随口一提,但这么多年下来,赖麻子已经养成了十分敏锐的洞察力,他觉得这股新生的力量应该来头不小,日后可要好好盘查监控一番。
在沉默了一阵以后,赖麻子又忽然神神秘秘地道:“最近一段时间乐亭那边盛传韩大人多少会些门道,我看不假……”
张掌柜被他说得一愣:“咋的?”
“你看啊,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当时咱们大人刚刚被先帝授了守备,当时一穷二白的,身边跟着的都是五大三粗的糙汉,这时一个举人士子来投,大人竟然不要,反而对其资助……”
赖麻子一边看着张掌柜继续道:“那时候就结了善缘,可不是临时抱的佛脚。”
“你是说……大人可能对今天的事早有预料?”
张掌柜已经开始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
“嘶……”
两个人越说越觉得这事十分蹊跷。
对视了一眼后,毛骨悚然之间,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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