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雾笼幻城，幽梦绕山巅。
檐角嵌翠峦，诗意映天边。
枫叶舞静怡，红裳铺满径。
灯火阑珊处，月华戏无眠。
这是夙城的现状，亦是齐麟眼中的夙城。
它如一方世外之地，使人放眼震撼，收眸间又不免心头雀跃。
齐麟没想到一处荒芜竟能有如此生机，这生机无法言表，只因过于美好纯粹，就好似摒除了世间所有罪恶，在此处生活的人也毫无限制。
他并没有感觉错，眼前的确是一方不受限制且无约束的净地。
因为，他已察觉出不同来——城镇与城镇的不同，本地人与外乡人的差异。
严格来说，夙城不算是座完整的城镇，它只有一面城墙，余剩三面则毫无遮挡。
有城墙的一面亦有城门，无城墙的三面紧邻着溪流与树林，部分百姓紧邻小溪而居，偶有林中小动物在菜圃间跑动。
齐麟敢保证，有强迫症的人绝见不得这般构造——哪有不围好四面城墙就先建城的道理？再说，只围一面城墙的城镇，纵使有城门不也是摆设吗？
难不成，是建城的银两不够？
不，早早跃上树杈并已观望良久的齐麟不禁摇着头，只因眼目所及单是高台楼阁就有十多座，倘若没有这十多座高台楼阁，恐都能围着夙城建好几圈城墙了。
——怪不得会有“檐角嵌翠峦，诗意映天边”的错觉，那嵌入翠峦中的檐角岂不就是这些高台楼阁嘛。
只是，峻岭尚远，檐角也未真的嵌入翠峦，但，高台楼阁却已与远方峻岭同处在一条平行线上。
其下民舍数不胜数，远不止成排成列，还成片错落。
倒看不出什么建造风格，也与他处民宅无异。
不过，穿插在民舍之间的街道却很宽很平，有些道路似还铺上了青石板。
若按常理，一座新城即便竣工，也断不会在短时间内就住满百姓。
可眼下夙城家家灯火通明，处处欢声笑语、孩童打闹嬉戏着，仿佛要在那皎洁的月光下度过一个无眠夜...
“夜灯对弈忙，箫鸣伊人旁。老翁随童跑，枫红满银霜。”齐麟低吟喃喃，似已沉醉，“没曾想...我北疆也能有如此繁盛光景，此乃好兆头呀。”
“如此繁盛光景，一夜可摧。”一旁在树杈上侧躺的妖?声音悠然，其姿态更是悠闲，“我虽不知这般建造城墙的是何人，但我却知林间不仅有狼，还可藏匿匪徒。若我率狼攻之，片刻可破...”
齐麟缓落眉眼，锁眉顿声，过了良久才微声说道：“越是这样，就越要守好天瑙城。纵使北戎大军攻不进来，也可乔装成百姓进出关隘。”
妖?欠了欠腰身，慵懒道：“狼在捕捉体型过大的动物时，通常都极有耐心。它会紧追不放，甚至不睡不眠。待到狼群赶到，任凭再巨大的动物，也难以抵挡群狼的轮番消耗。”
“我看这夙城...就正如一头温顺的大型动物，不但毫无反击能力，还越发肥美。”
齐麟，抬眸道：“多年来，不希望看到北疆势大的又何止是朝廷，朝廷却也皆能以怀柔的手段安抚。而对北戎来说，北疆越强盛，他们就越受钳制，他们会被压的无法喘气，也会被压的彻底灭亡。”
妖?猛然一震，“所以，他们若想发难，也只能命人分批进入关隘，再想办法集结攻破掉这座少了三面城墙的新城？”
齐麟，道：“夙城是我世袭下镇北王爵位后所建，又是北疆开办文武科举之地，若夙城遭难不止可以乱了北疆百姓的心，亦可毁我齐麟之威名。”
他突又摇头讥笑道：“不过，北戎暂时还没这个能力。除非，他们想灭国。”
妖?微微上扬起嘴角，“也是，少主与王妃在成婚当日便就率兵灭掉了北戎十万先锋军，他们自知镇北军的战力，又岂敢再次进犯？”
“不。”齐麟，说，“北戎人生在马背上，性情豪放，不喜拘束。能凑足十万先锋军已属不易，而十万先锋军也绝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先锋军，应也是他们所能集结的所有人马。主力大军被灭，北戎又怎能不想着复仇...”
妖?的眼眸渐渐黯淡，似在瞬间无了闲情逸致，在她完全凝向齐麟之刻，眸光也呆滞了起来，“所能集结的所有人马...不对吧，少主...偌大的北戎又怎会只有这十万人马呢？”
齐麟自若一笑，“你能有此一问，全因你还不了解北戎。北戎虽兵强马壮，但兵权却不集中在北戎皇帝手中，而是分散在各个部族首领手上。如果，本王没猜错的话，那十万先锋军也是北戎皇帝所能集结的全部兵力，而在北戎皇帝背后运筹帷幄的人，恰又是那杨楚金。”
妖?，惊道：“杨楚金？少主说的可是那北戎宰相杨楚金？听说他也是汉人...”
齐麟微微点头，“若不是汉人，恐也做不了北戎宰相。据说，杨楚金的父亲杨知舟乃是前朝湖南总督，此人乐善好施、仁心仁德，多受百姓拥戴。因，杨楚金生在楚地，杨知舟想使其继承下楚人的风骨，便在姓氏后夹带了一个“楚”字。”
“至于，杨楚金为何去了北戎...目前有两种说法，一是说其父杨知舟为保城池死在了叛军刀下，杨楚金一路北逃不得不藏身在北戎；二是前朝将倾之际，杨知舟便携子杨楚金和一众家臣家将想要寻处避世之所，谁知处处兵戈不止，压根就寻不到休养生息之地，杨知舟却又偏偏死在了逃亡途中...杨楚金立誓为父报仇，日后谁能一统天下，谁便是他杨家的最大仇敌...”
妖?，微声道：“所以，最后萧家建立了大襄朝，大襄朝自然也成了杨家的死敌，而想要对付大襄的最好办法也是投靠北戎...”
“没错。”齐麟，说，“事已过迁，早已不知当年是何情景，能确定的是杨知舟的确死于叛军之手，而，杨楚金也的确去往了北戎。”
“要说这杨楚金也是位大才，这些年受其影响，北戎不断汉化，他也协助北戎建立了如同前朝那般得官员等级制度和律法民规，北戎大军也一改往日各自为政的局面，合聚作战，再也没出现过由各个部落组成的百人散骑骚扰北疆的情况。”
妖?微微摇头道：“虽无散兵再扰北疆，北戎却也集聚起了数十万大军，这对北疆来说可是大大不妙啊。”
齐麟，道：“幸好杨楚金是个汉人，还未完全取得北戎各部信任，北戎各部首领也压根不会去信任一个汉人，更别说交出各自的兵权了。所以，那日安若挥兵灭掉的十万北戎先锋军，应也是杨楚金的全部心血。”
妖?，回道：“如此说来，不肯善罢甘休的也是那杨楚金了？”
齐麟的眸光逐渐深邃，“是的。十万北戎先锋军被灭，失势的也只有杨楚金，而北戎各部首领怕也各个匿笑不宣。你可以试想一下，北戎皇帝无了自行招募的十万大军后，自然要受到各部首领的挟制，最起码也无法像之前那般神气了...”
妖?咬了咬下唇，缓慢回道：“也对，北戎本就是游牧民族，以部落的形式迁居生活，各部落之间必有竞争，即便是那北戎皇帝也不见得就能使各部族首领屈服。”
“现下，十万北戎先锋军损失殆尽，北戎皇帝也定会设法从各个部落重新集聚大军。可，每个部族的首领又怎肯借出精兵良将呢？恐也要与北戎皇帝讨价还价一番...”
齐麟，沉声道：“所以，在北戎皇帝尚未借到大军之前，杨楚金必会有所行动。”
“他必会想尽办法增加北戎皇帝手中的筹码，有了筹码后，才好与各个部族首领借兵。只是...他会如何做呢...”
说到此处，齐麟已忍不住叹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悲剧，整日防着大襄朝廷就够心累的了，如今还要加上一个杨楚金...真他娘的活受罪啊...
可他又不得不防，因为他很清楚上次能灭掉十万北戎先锋军的原因在哪，“事实上，安若那日之所以能全歼北戎先锋军也完全胜在出其不意上，当日北戎人就算已打探到我回了北疆，也断然想不到我会在新婚当日就敢率兵讨伐...”
“在北戎人眼中，这也是一种极其愚蠢的做法，因为那时我还是戴罪之身，即便我是镇北王世子又如何呢？我根本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收复镇北军，并率领镇北军出战。”
“其实，那日我也在赌，赌得也是镇北军的血性和信念。我父王尚在时，镇北军自是所向披靡的，那时已隐忍多年的镇北军也极度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他们迫切想要找回曾经，也好去唤醒昔日镇北军的军魂和气魄。”
妖?，淡笑道：“既如此，那次攻伐就该少主你亲自带兵呀，为何又要逼迫王妃领军呢？”
齐麟，摇头道：“就因为我姓齐，所以我也不便带兵。父王每次出战必冲杀在前，若我带兵，在我不冲杀的情况下，恐多数镇北军也处于观望态度，又怎会拼尽全力呢...而，由安若领兵就截然不同了，只要是个爷们就不会让一个女子受辱，若输掉那一战，北戎人擒下的也是世子妃，世子妃都被擒了，那镇北军的老少爷们也就再无颜面可言了。”
他突得瞥了一眼妖?，又调皮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带兵打仗的经验，就算在沙盘上演练过千百次，也远不如一次实战。”
妖?不禁撇嘴，一脸嫌弃道：“少主，你果然是个巨坑呀...连自己的王妃都坑的人，这世间也是少见。你就不怕王妃真被掳了去？”
齐麟一脸得意道：“不怕，我预算过最坏的结果，最坏也不过是伤亡惨重，三十八万镇北军余下不足二十万。如果，安若真遇不幸，我大不了陪她便是。”
妖?脸上的嫌弃之意更甚，“少主还真是狠心决绝啊，倒是有舍掉孩子套到狼的魄力。”
齐麟闻言，反倒眸光迟疑了起来，“所以，杨楚金眼下会如何做呢？他定已知晓自己惨败在一个小女子手中，这对他而言，恐也是奇耻大辱，毕竟北戎也没有女人为尊的习俗...”
他又遥望向夙城，一字一字地说道：“若，我们眼前的夙城是安若的杰作，也是安若下令只建筑一面城墙的...那杨楚金也绝对会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夙城上...”
“至于，要用哪种方式，要使用哪种手段，这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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