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叔,前方便是凤凰大陆。”
洪浩站在舷窗,望着下方越来越清晰的大地,心中感慨良多。
算上这回,已经是第三次来这片土地,每一次感受都大相径庭。
第一次来时,自己还是懵懵懂懂的青涩少年,在此不但拿取了随后对他助力极大的神兵洞天,还与秋灵妹子相识,被其深深吸引。
如果讲唐绾是他情窦初开时的白月光,那暮云可以算他修行途中的红颜知己,而瑶光则是温婉可人的邻家小妹,至于秋灵……无须讳言,从最初就是带有原始情欲的冲动。
第二次来时,却是因为朝阳得了红糖的金羽,力量空前,改了带领族人平和发展初心,疯狂扩张,自己好容易平息下来,却因动静过大,红糖被九天玄女捉回天上。
自己将红羽留给秋灵,由她监督,让朝阳和娴儿各展所长,共同治理凤凰族,按理是最稳当妥帖的法子,怎么还会出现又要扩张的流言。
这回再来,眼界心界境界都大为不同。
他眉头微蹙,心中暗忖:虽然万妖城中几个小妖讲得言之凿凿,但毕竟耳听为虚。凤凰城情况未明,秋灵妹子处境未知,若那“天才人物”真如传闻中那般掌控大局,我们这一行人贸然直闯凤凰城核心区域,却有些打草惊蛇。
想到此处,他转身对操控星云舟的谢籍道:“谢小子,先不急着去凤凰城。呃……在城外找个僻静之地落下。”
“哦,小师叔有何打算?”谢籍依言减缓了舟速。
洪浩沉吟道:“坊间传闻,未必尽实。凤凰城如今究竟是何光景,秋灵妹子是否安好,那天才人物又是怎么回事……这些,我们须得先暗中查探清楚,方能定下一步行止。”
“寻一处僻静无人之处降落,我们悄悄入城,看看普通民众的生活,听听市井之间的议论,这比直接入宫问询,更能看清真相。”
“小师叔英明,愈发沉稳干练了。”谢籍谄媚拍马,“嘿嘿,我也想瞧瞧凤凰族这些鸟人风土人情。”
很快,星云舟无声无息地降落在一条荒芜的山谷之中,四周林木葱郁,恰好将舟身遮蔽。不过保险起见,谢籍依然施展符箓将其彻底隐匿。
“我们步行入城。”洪浩看了看方向,“切记入城后,我们只当是路过此地的寻常旅人,莫要显露修为,也莫要招摇过市,以免节外生枝,惹人注意。”
众人纷纷点头,无有不从。
然而洪浩没有直接入城,而是在距离城门尚有数里之地拐上了一条几近被荒草淹没的小径。这条小路,他依稀还记得。
“小师叔,我们这是去哪儿?”谢籍瞧着这荒僻路径,好奇问道。
洪浩没有回头,声音有些低沉:“我先去探望两位故人。呃……是我第一次来凤凰城时认识的。”
众人虽不解,但仍默默跟随。穿过一片杂乱的林地,一座破庙轮廓显现眼前——只剩一个空架子,比起当年更加倾颓。
“一晃便是六七年了……”洪浩望着破庙大门,轻声感叹了一句,他领着众人走进庙内,来到深处庭院的那个角落。
眼前的景象让洪浩的心猛地一沉。
记忆中的两个小土包,几乎完全被疯狂滋生的杂草和藤蔓吞没,若不是依稀还能看出隆起的形状,决计难以辨认这里曾是坟茔。入目荒芜凄凉,显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来打理祭扫过了。
洪浩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他记得清清楚楚,当年他曾郑重叮嘱过上官娴儿,希望她日后时常来此看看,想想如何让穷苦人过上好日子……当时娴儿也是发下重誓的。
一股莫名的失望和怒气涌上心头,不过转瞬他又冷静下来,是娴儿失信,还是有别的原因,总要问清楚才好讲其他。
沉默一阵,洪浩便径直走上前去,开始徒手清理坟茔上的杂草荆棘。他的动作很慢,却带着一股执拗的劲儿,像是要将心中的郁结也一并拔除。
几人便欲上前帮忙。
“不用。”洪浩声音低沉却坚定,“我自己来。”
他现在修为全无,很快手便被尖锐的草叶和荆棘划出了细小的血口,但却浑不在意。思绪仿佛回到了当年……誓犹在耳,偏只剩荒草萋萋。
“老李头,小石头……我来看你们了。”
洪浩清理完杂草,望着两个光秃秃的土包,低声说道,“对不住,看来……你们期望的好日子,还远未到来。”
清理打扫完毕,他站起身,望着凤凰城的方向,目光变得复杂许多。
坟茔的荒芜,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这让他对凤凰城如今的状况,产生了更深的疑虑和不安。
“走吧。”洪浩收回目光,“我们进城去看看。”
一行人离开破庙,沿着小路向凤凰城城行进。
或是想要驱散先前的沉闷压抑气氛,谢籍没话找话,边走边问:“小师叔,你讲秋灵师叔留在凤凰城做监督调停,你给了她一对红羽?”
“嗯,那对红羽,得来过程有些离奇……”洪浩追忆道,“而且只有鸟人才能使用。”
他想起当年,为了弄清将红羽插在何处,还颇费了一番周折。
“那这红羽一定很厉害吧?”谢籍似乎对红羽极有兴趣。
“当然,你想想,那个娴儿,插上了红羽,便能和得了金羽的朝阳打得有来有回,不分上下……”洪浩解释道,“金羽便是红糖留在天上的力量,有多厉害不用我多讲,便是我修为不失,恐怕也难以招架。”
听洪浩如此讲话,谢籍点点头,旋即小声嘟囔,“这般讲来,那就有些奇怪了……”
“什么奇怪,小子你讲清楚些。”
“我是讲,红羽这般厉害,秋灵师叔在凤凰城应该无人能敌……我们听到的那个什么天才人物,若真的已经掌控大局,断不会是倚仗修为强力夺权……”
洪浩听来,心中咯噔一下,是啊,以秋灵红羽的力量,莫讲凤凰城,便是整个凤凰大陆也决计找不出一个能与之对阵,打败她的人物。
除非……除非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可印象中秋灵妹子并不是喜欢打打杀杀,称王称霸的性子,当年还是焚天长老总揽大权,想要征战扩张之时,百姓怨声载道她也感受极深,颇为愤恨。
想到此处,他不敢再想,或者讲不愿意再想。
“总是眼见为实,我们不要在此胡乱推想。”他打断谢籍,闷头快步走在最前。
靠近城门,人流渐渐稠密,但洪浩隐隐察觉到,这些往来的行人商贩,脸上大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谨慎和麻木,少了几分鲜活与从容。
几人终于踏入凤凰城内。街道两旁店铺依旧,叫卖声此起彼伏,依旧满是热闹浓烈烟火气息,但一种无形的压抑感,如同薄雾般笼罩着这座城池。
洪浩心中不安,随着脚步的深入,一点点变得具体起来。
他们寻了一处客人不少的茶肆坐下,点了一壶清茶,几样茶点,看似歇脚,实则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邻桌几个看似是本地住户的谈话,隐约飘了过来。
一个老者叹息道:“……这月的税钱又涨了,再这样下去,我这小摊怕是撑不住,要关张大吉了。”
另一个中年人压低声音:“撑不住也得撑啊,总比被拉去服徭役强。听说西边又在筑新城,缺人手得很,城里好些青壮都被征调走了。”
“族长……唉,快两年没见族长露面了,以前每月还能在街市上见到,听听咱们诉苦……”老者声音带着怀念和担忧,“宫里只说染恙静养,可这养得也太久了些。”
听到提及朝阳,洪浩心中一凛,染恙静养?这说辞怎地听着耳熟——哦对,第一次来凤凰城之时,朝阳被焚天软禁,宫中对外也是这般讲法。
“慎言,慎言……”中年人连忙警惕地四下张望,“如今是墨羽大人主事,莫要惹祸上身。”
“墨羽大人,主事。”洪浩眉头一皱,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号——莫不就是那个所谓天才人物?秋灵妹子在作甚?
茶毕,几人又起身上街漫行。
洪浩刻意走向记忆中最繁华的市集区域,想瞧瞧民生究竟如何。
想象中的繁华并未出现,市集显得有几分冷清,许多摊位空着,贩卖的物品也多是些寻常粗劣之物,少见往日那些彰显凤凰城特色的精美器物和灵材。
行人大多步履匆匆,脸上少见笑容。
只见一衣着华贵,一脸浪荡的年轻男子,在一群如狼似虎的仆从簇拥下,正拉扯着一位颇有姿色的女子。那女子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挣扎哀求,周围聚拢了一些百姓,却都是敢怒不敢言,只窃窃私语。
那华服男子带着淫笑,语气轻佻:“小娘子,跟了爷,保你吃香喝辣,何必在此抛头露面卖豆腐?”说着,手上力道加重,便要强行将女子拖走。
女子声泪俱下:“还请公子饶过民女,夫家早亡,家中还有一对儿女须民女养活,我若不回,必将饿死家中。”
华服男子不为所动,依旧笑嘻嘻道:“无妨,小娘子尚且年少,他们饿死……我教你再生便是。”
这等言语,简直是丧尽天良,猪狗不如。洪浩脸色铁青,正要发作——
就在这时,一队穿着制式皮甲,气息精悍的巡逻卫兵闻讯赶来。
洪浩本以为他们会制止恶行,却不料那领头的队长见到华服男子,竟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笑脸,躬身道:“原来是赵执事,何事劳你大驾?”
那赵执事冷哼一声,指着那民女道:“此女冲撞于我,本执事要带回去好生管教一番,你有意见?”
队长连忙摆手:“不敢不敢,赵执事请便,此等刁民,竟敢冲撞大人,着实该死。”
说罢,竟指挥手下兵士,帮忙驱散围观人群,为那赵执事开路。
那民女绝望的哭喊和赵执事嚣张的淫笑,如同热油浇在夙夜本就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她本就是爽直火爆的脾性,先前不过是瞧着洪浩没有动作,才强行按捺。此刻眼见兵匪一家,光天化日之下行此恶事,哪里还忍得住。
“狗日的杂碎。”
只听一声怒喝,夙夜身影如电,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她已掠至那赵执事面前。不等那赵执事反应过来,纤纤玉手已然挥出,带着一股凌厉的罡风,结结实实扇在他脸上。
“啪——”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声响,那赵执事连哼都没哼出一声,整个人就像麻袋包一般离地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在数丈外的青石板上。
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着,七窍流血,眼见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竟被夙夜盛怒之下的一巴掌直接扇得气绝身亡。
静,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喧闹的街市,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那些如狼似虎的仆从也傻了眼,一时间全部痴傻站立。
那兵士队长脸上的谄笑瞬间僵住,转为极致的惊恐,指着夙夜,颤声道:“你……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街行凶,杀……杀了墨羽大人府上的赵执事。你摊上大事了,你完了。”
他嘴上叫得凶,脚下却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虽有些许修为,但夙夜刚才展现出的速度和力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那绝不是他能抗衡的。他带来的那些兵士,更是面露惧色,无人敢上前一步。
夙夜将手在裙侧擦两下,并不理会队长,兀自讲道:“狗日的腌臜杀才,污了老娘的手,须赔银子才能罢休。”
旋即转身对那群仆从大吼一声:“赶快拿银子,老娘数到三,不见银子全都死。”
那一众仆从只疑听错——打死了人,还要死人赔银子?
但瞧见夙夜杀气腾腾母老虎模样,哪里还敢多言,忙不迭将各自身上银钱抖抖索索全掏出来,却不敢上前。
夙夜眼睛一瞪,喝道:“磨蹭什么,把银子都拿过来,给这位妹子。”
仆从们如蒙大赦,连忙将一堆散碎银两小心翼翼放在那惊魂未定的民女脚边。
那民女早已吓傻,看着地上的钱财,又看看夙夜,不知所措。
夙夜语气放缓了些,“妹子,这银子是这杀才赔给你的惊吓钱和汤药钱,你拿着,赶紧回家去,带上孩子找个地方先躲起来,近日莫要再出来抛头露面卖豆腐了。”
民女这才明白过来,眼泪再次涌出,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就要磕头:“多谢女菩萨救命之恩,多谢女菩萨……”
“快起来,莫要耽搁。”夙夜一把将她拉起,轻轻推了她一把,“快走吧。”
那民女又看了夙夜和洪浩等人一眼,似要将恩人容貌牢记心中,这才抱起地上的银子,踉踉跄跄远去,拐角消失不见。
处理完民女的事,夙夜这才转向面如土色的兵士队长,冷笑道:“现在,你们可以滚了。回去告诉你家那个什么墨羽大人,就说他手下的狗死了,杀狗的人,就在这儿等着他来理论。”
那队长巴不得听到这句话,吓得连句场面话都不敢留,带着手下兵士,屁滚尿流地向内城方向狂奔而去,显然是赶着回去报信。
街市上看热闹的百姓,见风头不对,也生怕被殃及池鱼,渐渐散去。
转眼间,刚才还喧闹的街口,竟变得有些冷清,只剩下洪浩一行人和地上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
谢籍咂咂嘴,竖起大拇指:“大姑威武,不过这下,咱们想低调也低调不成喽。”
夙夜哼了一声,浑不在意:“这等杂碎,见一个杀一个,难不成还留着过年?”
她旋即瞧向有些愣神的洪浩,“老弟,你不会怪老娘鲁莽行事吧?”见洪浩恍若未闻模样,她提高音量再叫一声:“老弟——?”
洪浩这才回过神来,连连道:“大姐哪里话,这等恶人死有余辜,你不出手,我也决计不会放过。”
“那你愣神作甚?”
洪浩略带伤感,“只因先前这一幕,与我第一次来时,瞧见那个焚天长老纵容手下为非作歹的情形何其相似……秋灵妹子,她……瞧不见么?”
到了这一步,洪浩心中的那点希望火苗越加黯淡——秋灵为何会如此纵容这个什么墨羽,这墨羽究竟有何能耐叫秋灵服服帖帖?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谢籍见洪浩失落模样,轻声讲道:“小师叔,有句话怕你难过,我不曾讲出,但现在看来,你心中还是要做些准备才好。”
“什么话,你讲。”
“老话讲远香近臭,距离产生美,可……距离也产生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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