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无光的透明牢房之中，绝望麻木之人侧卧在房间角落的床榻之上，瞳孔发散，大脑空白，宛若行尸走肉。
“按照伊莱克的交易，查清楚她言语的虚实，这边让老夫单独待一会···”
窗外的‘探望室’忽然大门打开，走廊的白光透过缝隙钻进漆黑一片的房间，勒迪尼斯的议会长德雷克向门外交待了几句话后，轻声走入，隔窗望了一眼那双空洞的眼睛，轻叹口气后，将门给带上。
他到来的动静还是惊扰到了牢房里的加百列，空洞麻木的双眼在德雷克身上扫过，随后又重新失去了焦点。
怀揣着极度复杂的心情，德雷克走到玻璃窗前，看了加百列许久，数次欲言又止。最终，这位帝国议会长选择背过身去靠在玻璃窗上，出声说道：
“我已经收殓好了那个女孩的尸体，打算将她带回佛罗伦萨大公墓的烈士陵园里安葬···她的曾祖父的衣冠冢曾经就葬在那里，算是让她落叶归根了···”
“······”
牢狱中的加百列没有回应，也不该有回应，甚至半点反应都无，只是坐在那里发呆，对德雷克的话语置若罔闻。
沉默许久之后，德雷克又再度发言，继续说了下去。
“其实···你当时不该做那个选择的···我虽然当时没有定下决心该如何处置那个孩子，但至少是要把她从第七研究所带离，不会给那个疯子迫害她的机会的···”
“那孩子的身世特殊，是勒迪尼斯正儿八经的功勋英雄之后，哪怕抛开个人私心，单论政治操作之后的国家利益···老夫可以借她的特殊身世做许多文章，所以···你不该那样的···”
这时，加百列原本空洞的双眼忍不住微微颤动起来，变得有些湿润，泪水无声地从他的眼角滑下，滴落在光滑洁白的瓷砖之上。
“当然，老夫和你说这些，不是指责抱怨你做了错误的选择，或者说想让你感到愧疚和悔恨···只是心中结郁，不吐不快罢了···我来找你，也不是想和你聊天，只是想在你这里短暂地逃避一下现实···我就当这里是一间忏悔室，做一次忏悔吧···”
“伊莱克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她知道我与你之间有仇怨，老夫在气头上，不会与你提前交流；你又被折磨得身心俱疲，思考能力有限，无法从那女孩的精神状况上洞察真相。”
“正是基于这些，她才会设计那个所谓的‘人性测试’——看看你究竟是会选择以死亡做逃避，一了百了。还是说顶着杀死自己队员的悔恨与罪恶感，主动承担下可能的一切苦难···”
“说真的，我不能理解她的思维···不理解为什么她会认为敢于承担她那些非人折磨手段的人，就有勇气和觉悟承担起她所谓‘引领人类走向下一个新纪元’的责任···”
“明明文明的进步应该是整个人类族群共同努力才能达成的结果，在她这里，却成为了一个所谓‘完美人类’诞生就能达成的事情···我记得她的父亲杰兰特先生，当年也是个非常务实的物理学家来着，不知为何她这里，却如此的狂热、偏执···”
“可说着我不能理解她的思维，觉得她已经是个无可救药的狂热疯子，但她似乎又对勒迪尼斯国家文化与社会运转的规律颇具认知···否则，在我掌握勒迪尼斯国家大政快二十年的时间里，她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我的设计与清算，居然死死地抓住了手中的权力，继续她那些可憎的变态实验，甚至让我都投鼠忌器呢···”
“即便是奥斯汀叔叔，那样一位拥有智慧与名望的帝国元帅，当年都扛不住我的算计，最终选择饮下了那杯毒酒，进而让我成功收拢了军权···她伊莱克居然能比奥斯汀叔叔更能拿捏住我的软肋，像个刺猬一样，让我找不到对她下手的机会，实在是···让我无法接受···”
“···或许···正因为奥斯汀叔叔讲大局晓大义，又素来恪守个人底线，才给我留下了可趁之机，并选择饮下了那杯毒酒，算是主动让出了兵权···否则真要动起手来，他其实完全可以与我鱼死网破的···”
“他没有那么做，反而是因为他重视这个国家，而不像伊莱克，只执着于她那所谓‘完美人类’的科研计划···”
“······”
说着，德雷克终于是回过头来，用复杂且稍带歉意的目光看了眼加百列，随后又闭上眼睛，沉声说道：
“我无法带你离开这里，或是给你个痛快，加百列···因为伊莱克开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交易条款，要求交换我将你留在她的实验室里，做那个所谓‘完美人类’的核心素材···”
“你知道吗？我作为勒迪尼斯军政大权一手抓的国家‘巨头’，居然都无法处置伊莱克这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皇家科协院副院长，也是有原因的···”
“勒迪尼斯自立国开始就给科学家赋予了极高的政治、财富地位，不仅仅说刺激了我们国家的科技发展。同时也使得他们当中的有心之人可以通过这些地位和特权，干涉、甚至掌握部分国家大政的。”
“除此之外，他们也可以选择通过教学和宣传的方式来散播他们的社会影响力，蛊惑民心舆论为其所用，让我们这些实际的执政者无法轻易处置他们···”
“甚至于，因为勒迪尼斯超凡的军事科技往往都是这些人开发出来的，所以其中个别个体居然还能直接掌握足够‘掀桌子’的秘密军事武器···”
“比如伊莱克，老夫明明控制了勒迪尼斯几乎所有的军权，却始终无法与她翻脸，也有这层原因在里面···她手中终归掌握着杰兰特先生留下的‘奇点计划’的秘密产物，以及大量的生化武器，我实在是···”
“而这一次，她和我做的交易，就和这些东西有关···她愿意放弃她手中一切的政治、科技资源，并将这一切慢慢地移交到老夫手中。只为她那个科研计划可以顺利施行。”
“用她的话来说，只要她能成功锻造出她心目中的‘完美人类’，哪怕事后老夫将她千刀万剐了，她也一点都不在乎···”
说完，德雷克沉默了许久，随后低下头，用略显落寞的声音继续说道：
“当然，其实我自己也清楚，她这个所谓的‘完美人类’计划，需要的肯定不止你一具人体素材——你是她的核心素材，不可轻抛。所以，她肯定还需要其他活人来充当测试对象的···”
“我既然同意了交易，便是过程中极尽操作，尽量削减她的素材数目，或是用死刑犯来换无辜平民。也算是参与了这些迫害，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我来你这里做一时逃避，进行这所谓的‘忏悔’，也和这件事有关···这种忏悔，也不过是我每次做了错事之后，例行用来‘麻痹’、‘发泄’自己的虚伪把戏罢了···”
“事到如今，即便是我自己，现在也说不清楚这些虚伪的‘忏悔’究竟是为了什么，又到底有没有价值和意义了···”
“按理来说，事情做都做了，犯下的错误都已经成了既定事实，再怎么反思悔恨也无法挽回任何东西···与其进行无意义的忏悔，倒不如尽快采取补救措施，做些实事来尝试挽回一二，才是最务实的做法。”
“但道理是道理，人类又不是机器，做人做事都是需要感情来做支撑的···而一个人若是真的对自己的任何过失罪孽都失了悔恨心理，我们还能说他（她）是一个正常的人类，能基于正确的感情，做出正确的事情吗？”
“······”
一通语气错乱，稍显失态的‘胡言乱语’结束之后，德雷克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略带些许自嘲地说道：
“可惜，不管是悔恨、踌躇、无奈、欣喜、悲伤、嫉妒、愤怒还是别的任何情绪，都会被不断涌来的现实给淹没。现实不会给你留下太多悲感伤怀的时间，总会有新的职责压到你头上，要求你继续前进，一点踌躇都不允许你有。不然，它就会带走更多的生命，不留一点情面。”
说完，德雷克不再依靠于玻璃窗之上，重新抖了抖自己的肩膀，随后转过身来，双手后背，站姿挺立，面容严肃，对着加百列说道：
“我与伊莱克达成的交易内容，是不可能在短期内就完成交接的——她不是蠢货，也知道我不可能和她这种疯子讲什么信誉。所以，她是不可能一次性将自己手中的资源和权力交出来的，必然会尽力拖延，直到她的研究结束为止。”
“按照她自己的估计，她大概需要最多四年的时间，就能完成她的那个研究项目。在这期间，我虽然可以对她进行诸多管制，但必然无法干涉她的核心规划···所以，很抱歉，你接下来几年时间里要遭遇的诸多苦难与折磨，我都无能为力，也不会尝试做任何干涉。”
“不过，我可以承诺，四年的时间，我必然穷尽一切法门来解决伊莱克的拖延手段，确保她许诺给我的东西会按期交付。同时，四年之后，不管她的那个项目到底成没成，只要我收到了那些东西。我都会不择手段，让她以最痛苦的姿态，死在她那残忍的‘实验’之中。”
“这份承诺，不是为了你，而是为我自己，为了那个叫玛莉亚的可怜孩子，为了这数十年来枉死在第七研究所的无数无辜亡魂···我不会放过她的。”
说完，德雷克转身离去。
而在德雷克打开门锁，半个身子都已经走出房门的时候，加百列却突然出声，用他沙哑的嗓音奋力说道：
“她是个勒迪尼斯人。”
加百列终于有了言语，德雷克也因为诧异而停下了脚步，重新回头看向了玻璃窗内的男人。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自奥斯维玛人的身份自居过，没有想过脱离勒迪尼斯国籍的事情···一直以来，她都坚持自己是个勒迪尼斯人。”
“她和我说，当勒迪尼斯的腐朽被焚烧殆尽，新生之国自这片土地上再起之时，她会回到家乡，重新做一个‘勒迪尼斯人’，并为之付出一切。”
“她曾梦想着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说完，加百列便闭上眼睛翻身，不再搭理外界的任何动静，而德雷克听完加百列的话后也只是微微一怔，轻轻点了点头，关门离去。
从加百列的隔离室出来，德雷克便在亲卫的护卫下离开了第七研究所。当他再次回到地面上的中庭花园之时，此时的太阳已然西下，云朵也阴沉了起来，逐渐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而伊莱克作为第七研究所的所长，面对德雷克这个实际的帝国执行人，还是要尽‘下属职责’，将这位帝国元首送出研究所的。
“记住，你只有四年的时间。”
临上车时，德雷克盯着眼前主动给自己开车门的伊莱克，目光冰冷，沉声说道。
刚才他在加百列的‘牢房’之中，伊莱克的地盘之上，敢直接和加百列做那种‘承诺’。有些事情，在他和伊莱克之间早就是心照不宣之事了。
然而，伊莱克只是微微一笑，轻声答道：
“我为了这一切早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工作，四年的时间，对我来讲绰绰有余了···议长大人不必担心我食言而肥。”
“为了人类那个更高、更强大的进化可能，我早就已经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了。”
“但同样，我也绝对不允许议长大人破坏我的计划···若是您选择破灭了人类踏向更高层次的生命的宏伟蓝图，那在我看来，已经失了进化可能的人类也活该灭亡，理应提前给沃伦菲尔其他可能的霸主种族腾出空间，开启这颗星球文明的下一个轮回。”
德雷克冷哼一声，不再多言，只是督促着护卫们离开了这间充斥着恶臭的阴暗巢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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