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心思各异的午膳下来，陌挽笙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可偏偏楚南宸还不准备放人。
“阿煜，你我兄弟二人已是许久未聚了，你便不要急着回去了，留下来陪我对弈几局，正好御花园的梅花开的正艳，也好让皇后带着世子妃过去瞧瞧。”
陆庭煜蹙眉，下意识就想拒绝，一顿午膳已经让陌挽笙很是不适应了，他不想让陌挽笙再承受更多，然而，陆庭煜的话还没说出口，姜令仪就已经先一步笑着应下了，“陛下考虑的极是，那臣妾就带着世子妃出去走走，也好让她熟悉熟悉宫中情形。”
听到姜令仪的话，陆庭煜蹙起的眉头更深，“陛下，我……”
然而，陆庭煜刚刚开口，就觉身侧的手被人攥住，随之而来的是陌挽笙温柔清浅的嗓音，“笙笙早在岭南的时候就听说皇宫中的御花园是普天之下最美的地方，却是多年未得一见，如今终于有了机会，就在此先谢过陛下和娘娘了。”
见陌挽笙已经答应，陆庭煜自然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看着姜令仪和陌挽笙相继走出乾清殿。
楚南宸让人将棋盘搬了进来，而后同陆庭煜分别坐在了棋盘两边。
“阿煜，长途奔波多时，辛苦你了，所以便由你来执黑子吧。”
陆庭煜也没谦让，随手捏起一枚棋子放在了棋盘之上，楚南宸的白子紧随而上。
两人你追我赶，最后到底还是黑子被白子悉数困于中央。
黑子虽先行，但终归输了白子一筹。
“阿煜，你输了。”楚南宸淡淡出声，言语里却是没有一丝胜者该有的喜悦。
陆庭煜不疾不徐的将黑子收回棋笥，声音幽幽，“只是这一局输了。”
楚南宸自是听得出他的话中之意，紧缩的眉头更甚，沉思许久之后还是决定同他摊牌，“阿煜，前些日子朕发现户部侍郎心思有异，但其却在任职多年为大楚做出不少贡献，所以阿煜以为，朕该如何处置他才好？”
户部侍郎庄烨，是靖安王的人，亦是靖安王妃庄氏一母同胞的兄长，陆庭煜的嫡亲舅舅。
靖安王已死，楚南宸亦已经稳定朝堂，所以开始肃清异己，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陆庭煜面上神情没有一丝的变化，“陛下是君，庄烨是臣，陛下想怎么处理，都是对的。”
楚南宸再进一步，“若是满门抄斩呢？”
“那亦是他应得的。”
选位站队，就该有承担后果的觉悟。
楚南宸神色微凝，“阿煜相比从前，果真是变了许多。”
曾经的陆庭煜，可以为了姜令仪不惜下跪求他让雍和帝收回圣命，可如今，亲舅舅的性命面前，他却是可以面不改色的说一声应得。
陆庭煜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人，都是会变的。”
不仅他变了，楚南宸、姜令仪亦然。
见陆庭煜没有再多说的意思，楚南宸到底还是没有忍住，虽然他与陆庭煜早就站在了对立面，但多年的兄弟之情，他却是从来没有忘却过。
“阿煜，庄烨朕会放他回林州老家，至于你，我希望你能一直好好的，陌氏，是个不错的姑娘。”
这一次，楚南宸说的是我，而不是朕，这也就意味着他是真心的劝告陆庭煜能够忘却所有，待承袭靖安王之位后，同陌挽笙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
楚南宸和雍和帝不一样，如果陆庭煜愿意退出这场权势之争，他可以保证靖安王府再不受任何伤害。
然而，面对楚南宸自以为的宽容和大度，陆庭煜只是漫不经心的笑了笑，“那臣……就代庄烨先行谢过陛下了。”
双亲因皇室而死，陆庭煜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就放下过往？
他做不到。
……
与此同时，御花园。
姜令仪带着陌挽笙在林荫小道间穿梭，身后多余的宫婢悉数被屏退下去，只留下几个心腹。
陌挽笙悄悄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的将目光收回，心中已然明白，姜令仪怕是有话想要同她说了。
“本宫听说，世子妃本是华凌城主膝下最受宠的小千金，却甘愿抛下家族同陆世子回到盛京，可见你们二人之间，感情甚笃啊。”
陌挽笙嘴角扬起一抹笑，“娘娘说的是，我与夫君情意深切，我爹爹一开始也是不同意的，但最后到底还是不愿拆散一对有情人。”
入宫途中陆庭煜曾同陌挽笙说过，靖安王府身份特殊，所以就算是在楚南宸和姜令仪这一朝帝后面前，她亦无须卑躬屈膝。
陌挽笙知道陆庭煜是心疼她，所以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这也是她刚刚主动留下的原因。
靖安王府再尊贵，终归是臣，一昧拂了帝王的面子，到底是不好的。
看着陌挽笙脸上明媚幸福的笑意，姜令仪只觉得碍眼极了，明明曾经她也是这般模样，可最后，却是不得不在这幽幽深宫中一步步痛苦挣扎。
为后一年，如今的姜令仪早就不是曾经那个还心存一丝良善的太子妃了。
现在的她，早就被权势迷昏了眼，手段狠辣，行事果决，整个后宫在她手中翻不出一丝浪花来。
姜令仪以为，自己早就将儿女情爱抛之了脑后，可直到看到陆庭煜同陌挽笙相携而来的那一刻，姜令仪才明白，她从来不曾忘怀过陆庭煜。
年少之时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是经受不住时间考验的。
而让姜令仪更痛苦的是，陆庭煜已经释怀了同她的过往，满门心思的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
所以一股名为嫉妒的野草在心底疯涨，只是短短一个时辰，就已经埋没了大半理智。
脚步微顿，姜令仪转头看向陌挽笙，“陆世子可同世子妃说过他曾经有过一位刻在骨子里的心上人？”
此言一出，陌挽笙倒是还没有太大反应，姜令仪身后的云岚和春桃却是先一步慌了神，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姜令仪还主动提起做什么？她就不怕楚南宸知道以后多想吗！
陌挽笙点头笑笑，眼底闪过一丝不加掩饰的羡慕和坦然，“嗯，夫君同我说过，曾与皇后娘娘情深三载，但最后到底还是没能逃过命运的捉弄，这样的结果，我也很为你们惋惜。
不过，惋惜之余，我也很羡慕皇后娘娘，因为男子情窦初开之时爱上的第一人，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完全忘却的。”
陌挽笙的坦荡，让姜令仪及身后的几个心腹都是满脸错愕，同时心中也愈发明了，这样大方又端庄的女子，也难怪会走进陆庭煜的心里。
沉默片刻，姜令仪抿唇再问：“你就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陌挽笙微微垂眸，“介意自然是介意的，但我知道那并没有用，所以相比于执着取代不了的过去，我更希望同夫君的未来能一片圆满。”
话落，又抬眸看向姜令仪，“与此同时，我也希望皇后娘娘和陛下可以相敬如宾、恩爱和睦的过完一生。”
这般豁达的心性，让姜令仪愈发觉得自己像个抓着过去不放的小丑。
“世子妃肚量之大，属实让本宫刮目相看。”
“娘娘谬赞。”
陌挽笙话音刚刚落下，不远处便传来陆庭煜温柔的嗓音，“笙笙，我们该回家了。”
一行人同时转头，就见陆庭煜朝着这边看来，眉眼温和，笑意弥漫。
陌挽笙嘴角上扬，两颗清浅的梨涡挂在双颊，甜甜回了一声“好”，同姜令仪告别之后，便朝着陆庭煜快步走了过去。
牵着陌挽笙的手，陆庭煜对着姜令仪礼貌点头，而后两人头也不回的并肩离去。
男子身形高大修长，女子背影纤细窈窕，站在一起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让人不由得想要多看几眼。
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远处，姜令仪才微微白着脸喃喃出声：“回家……”
回家，多么美好又温馨的词藻，可姜令仪却是一辈子都没有真正拥有过。
看着姜令仪失魂落魄的模样，云岚和春桃皆是满眼心疼，如果不是因为雍和帝从中作梗，此时站在陆庭煜身侧的就是姜令仪了。
可事情早就再无转圜的余地，她们能做的，也就只有接受眼前的这一切，在幽幽深宫中一日又一日的磋磨下去。
“娘娘，时候不早了，先回宫吧。”
“好。”
姜令仪抿唇轻应了一声，而后心事重重的朝着凤仪宫而去。
直到回到凤仪宫的主殿，将无关的宫婢都屏退，云岚才忍不住提醒两句，“娘娘，恕奴婢多嘴，娘娘如今大楚皇后，所以今日之事，往后是万万不可再出现了。”
姜令仪头也没抬，自顾自的看着桌案上的茶盏愣神，“我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
不甘心曾经所爱之人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不甘心站在他身侧的姑娘是那般美好无瑕。
春桃将一只手炉递到她面前，“娘娘如今贵为六宫之主，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那一点点的不甘心，忘了也便罢了。”
世间万事皆是有得必有失，姜令仪既已得了皇后之位，就不该再妄图想要同陆庭煜双宿双栖。
虽然这个皇后之位一开始并不是姜令仪主动求来的，但现在，她却是早就已经割舍不下。
似是想到了什么，姜令仪倏地抬眸，眼底带着压制不住的危险光芒，“云岚，你说，如果我把修儿的事……”
姜令仪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云岚以下犯下的冷声打断，“主子，你疯了！”
楚凌修一事春桃并不知情，让她知道也无伤大雅，但云岚接受不了的是姜令仪妄图以此事挽回陆庭煜的心思，这和主动求死有什么区别？
被云岚打断思绪，姜令仪的理智这才稍稍回拢了些，眸子里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罢了，是我一时头脑昏沉了。”
见姜令仪没有再继续，云岚这才稍稍松心了些。
而三人没有注意到的是，她们刚刚的争执言语，悉数被殿中的某人记在了心里。
……
凛冽的夜风将凤仪宫的最后一点光亮也吹散，整个宫殿都被黑夜彻底笼罩起来。
万籁俱寂之际，一道娇小身影动作轻缓的出了殿门。
不多时，这道身影就出现在了乾清殿的门外。
屋内，楚南宸正在批改奏折，王淮走到他身边轻声道：“陛下，青黛来了。”
青黛，凤仪宫的奉茶宫女，明面上是姜令仪的心腹，实则却是楚南宸安插在姜令仪身边的棋子。
“让她进来。”楚南宸回应了声，却是没有抬头，直到将最后一本奏折看完，才朝着下首恭敬跪着的青黛看去。
“说吧，皇后那边，都有什么动向。”
青黛将今日姜令仪同陌挽笙的话一五一十同楚南宸复述了一遍，得知姜令仪果然还对陆庭煜旧情难忘，楚南宸的神色稍稍凉了凉，不过却是没有太大反响，因为这样的结果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汇报完，青黛得到楚南宸的示意之后起身离去。
然后，刚走到一半，又想起来今日姜令仪在凤仪宫事态之时所说的话，思虑片刻，还是同楚南宸一一叙述了出来。
听完，楚南宸的眉头愈发锁起，楚凌修？
手指敲着桌面不断思索，最后一个荒谬至极的想法在脑海中倏然浮现。
楚凌修……真的是他的儿子吗？
想法刚起，楚南宸就又强行压了下去，不会的，姜令仪怀上楚凌修的日子他确确实实同姜令仪有过夫妻之实，更何况，她那般高傲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等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两人同房之前的几日，姜令仪出过盛京，还因雪势太大在承露寺住了一夜……
不可能，姜令仪一个重礼之人，怎么可能在佛门重地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楚南宸一遍遍的安慰自己，可有些想法，一旦冒出矛头，就再也无法压制下去。
天人交战许久，最后楚南宸还是给王淮下了令，让青黛寻个机会取一滴楚凌修的血过来。
听完，王淮满眼都是震惊之色，不过很快就收了回去，“陛下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不出意外的，这一夜，楚南宸失眠了。
龙榻之上，楚南宸辗转反侧，却是没有一丝睡意。
看着头顶明黄色的帷幔，楚南宸的思绪渐渐飘回了雍和帝驾崩的那一日。
在元皇后和姜令仪都不在的时候，雍和帝拉着楚南宸的手郑重交代：“宸儿，你的太子妃同你母后不一样，她有野心，有算计，你切记要多多提防一些，若是有朝一日属实难以把控，当直接废黜，万不可妇人之仁。”
听到雍和帝这番话的时候，楚南宸嘴角都是抿着的，虽然姜令仪不是真心嫁与他，但他觉得姜令仪怎么也不至于做出什么事情来。
见楚南宸一副犹豫模样，雍和帝当即吐出了一口血，“宸儿，我要你同父皇立誓，一定会盯紧异心之人，一定会守护好大楚江山！”
在雍和帝的逼迫之下，楚南宸最后还是立了誓，而青黛，便是在楚南宸**之后秘密安插在姜令仪身边的。
一年里，楚南宸见她的次数寥寥无几，一是出于对姜令仪的信任，二则是怕引起姜令仪的怀疑。
他同姜令仪之间本就有芥蒂难以消除，若是再加上这件事，怕是这辈子，他都不可能走进她心里了。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今日竟会意外牵扯出这么一出。
楚南宸不敢深想，若是楚凌修的身份真的有问题，那他又该怎么办？
如果楚凌修真的不是他的孩子，那又会是谁的孩子呢？
会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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