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仁原本死寂的眼中,骤然爆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置信的光芒,他看了看手中的金条,又猛地抬头看向陈老先生,干裂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陈老先生不待他反应,继续急切地说道,语气充满了悲凉和深刻的无奈:“守仁,你既然能从日本人那弄来粮食,就一定有办法求日本人救人!
我知道这很难。。。是与虎谋皮。。。但这是眼下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救孩子命的法子了!
不管孩子最后能不能救回来。。。”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你,都得为自己,为还活着的这些孩子,打算了!”
他环顾了一下这破败的院落和屋里那些惊恐的小脸,痛心地说:“这南京城,现在是鬼蜮!是炼狱!留下来,今天有王管事,明天还不知道有张管事,李管事!
你连自己都活不下去,怎么护得住这么多张嗷嗷待哺的嘴?你看看!你看看这世道!”
他用力指着院外荒凉死寂的废墟:“等孩子的事。。。有个了结,你想办法,带着孙寡妇,还有这些孩子,走!赶紧出城去!
乡下,山里,哪里都行,离这鬼地方越远越好!这城里,不能待了啊!”
陈老先生这番话,如同惊雷,在李守仁一片死寂的心湖中炸开。
救小娟的希望,哪怕是渺茫的,需要向仇敌低头的希望,和带着孩子们逃离死地的可能,像两根极其尖锐的刺,狠狠扎进了他麻木的神经。
他低头看着怀中气若游丝的女儿,又抬头看向手中那沉甸甸,足以让任何人心动的金条,最后目光扫过满脸泪痕,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期盼的孙寡妇,以及屋里那些瑟缩的孩子们。
一股混杂着巨大悲愤,屈辱,绝望,却又被一丝求生和拯救的本能强行点燃的,极其复杂的决绝,如同岩浆般,在他冰冷的胸腔内猛烈冲撞起来!
他不再犹豫。
用那件破棉袄将小娟仔细裹紧,将那个装着金条的布包死死攥在手心,仿佛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多谢,陈老先生!等我回来,我带着您一起走。”李守仁嘶哑着说道。
“哎。。。我老了,走不动了,带着我只会拖累你们。”陈老先生说完,示意管家扶他起身,在李守仁复杂眼神的注视下下,缓缓走出了院子。
李守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
他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僵坐和寒冷而变得异常僵硬,每一个关节活动都发出“嘎吱”的轻响,动作迟滞如同提线木偶。
他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女儿调整了一个姿势,仿佛她只是睡着了,怕惊醒她。
然后,他挣扎着站起身,双腿麻木得不听使唤,险些再次摔倒,他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
他沉默地走到院子角落,用一只破瓦罐,舀出一点冰冷刺骨的井水。
找了一块相对干净的破布,蘸着冷水,回到小娟身边。
他跪下来,开始极其轻柔地,一点点地,无比专注地为女儿擦拭脸上,脖子上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污。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小心翼翼,充满了一种近乎宗教仪式般的虔诚,仿佛在擦拭一件绝世珍宝。
冰冷的水冻得他手指通红僵硬,但他毫不在意。
他要让他的小娟干干净净的。
擦干净血迹,他脱下自己身上那件最厚实,也是唯一还算完整的破棉袄,尽管它同样沾满污秽,多处开裂露出黑灰色的棉絮。
他将棉袄仔细地,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女儿瘦小,冰冷的身躯上,用仅剩的布条轻轻捆好,仿佛要将她与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做完这一切,他将气息奄奄,气若游丝的女儿,再次紧紧地,仿佛要融入自己骨血般地抱在怀里。
小娟的身体是那样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沉重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瘫坐在地,眼神空洞,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孙寡妇,又扫过屋里那些从门缝里偷偷向外张望,眼中充满了巨大恐惧和茫然的孩子们。
他的嘴唇动了动:“等我回来,带你们走!”
然后,他迈开了脚步。
一步一步,踏在废墟间的碎石,瓦砾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单调声响。
他走得很慢,步伐却异常坚定,没有任何犹豫。
他朝着城市中心的方向,那个飘扬着刺眼的日丸旗,有着日本宪兵队,昨天他还时刻想着远离的方向,麻木地,也是决绝地走去。
寒风卷起他的破衣烂衫,吹乱他的头发,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怀里这个微弱的呼吸和那个未知的,或许是终结的目的地。
孙寡妇挣扎着爬到门框边,依靠着门柱,望着李守仁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蹒跚而绝望的背影,在凛冽的寒风中,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断壁残垣的拐角处,被无尽的废墟和灰暗的天空所吞噬。
她再也支撑不住,无力地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失声痛哭,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看着李守仁消失在废墟尽头,又看看屋里惊恐的孩子们,紧紧捂住了嘴,泪水再次奔涌而出,但这一次,眼中除了悲伤,还有了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对“离开”这个词的茫然期盼。
在绝境的悬崖边,因为一个意想不到的援手和一份沉重的黄金,陡然转向了一个未知,也许更加残酷的方向。
暮色如血,泼洒在南京城支离破碎的轮廓上。
这不是绚烂的晚霞,而是某种不祥的,凝固了的暗红,仿佛整片天空都被这座城市的创口所浸染,透着一股死寂的悲怆。
寒风,像无数把无形的锉刀,刮过断壁残垣,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卷起地上的积雪和黑色的灰烬,打在脸上,冰冷刺骨。
李守仁 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这片冰冷的废墟之海。
身体前倾,几乎佝偻成一张弓,用尽全身力气对抗着脚下的坎坷和怀中的千钧重负。
每一步落下,都伴随着碎砖烂瓦的“咔嚓”作响,以及他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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