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被带到了那条悠介的办公室。
办公室依旧整洁,冰冷。
“太君,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做了。。。”李守仁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每吐出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哟西,非常好,我向你保证,只要你忘记你还有个女儿,你以后一定会受到我们宪兵的优待的!你放心。”一条悠介满意的说道。
“太君。。。我最后求你一件事!
那。。那个怀表。。。是我妻子秀娥留下的,能。。。能否还给我?
我想留给小娟。。。做个念想。。。”这是李守仁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还能为女儿争取一点东西的事情了。
那块旧怀表,如果能把它留给小娟,至少。。。至少能让女儿在未来的漫长岁月里,还记得自己有过母亲,有过家。
这或许是他这个无能的父亲,最后所能给予的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慰藉了。
一条悠介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挑动了一下,似乎真的思考了片刻。
他本人对一块旧怀表毫无兴趣,甚至觉得那是不值一提的破烂。
但他需要考虑,这种代表着“过去”的“念想”,是否会成为未来的潜在麻烦,是否会影响小娟对新的“归属”的认同。
然而,转念之间,一个更彻底,更毒辣的念头在他心中形成。
将怀表交给小娟,并明确告诉她这是她母亲的遗物,岂不是更能从根源上切断她对过去的所有眷恋?
让她相信自己母亲已经死了,而他已经被父亲卖了,成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从而只能死心塌地,别无选择地依附于新的“主人”,依赖卉子小姐?
想到这里,一条悠介的嘴角甚至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酷笑意。
他点了点头,语气罕见地带上了一丝看似通情达理的意味,仿佛做出了某种慷慨的让步,然而话语的内容,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李守仁最后的精神防线:“可以。怀表,我会派人找回来。”
他特意停顿了一下,强调道:“并且,我会亲自交给小娟。”
“我会告诉她,”一条悠介的目光深邃而冰冷,仿佛已经洞穿并彻底碾碎了李守仁所有残存的希望和心思:“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让她好好珍藏。”
轰!
李守仁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柄重锤狠狠击中,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交给小娟?告诉她是母亲的遗物?
那岂不是在明确地向小娟暗示,她的母亲秀娥已经死了?!
一条悠介的狠毒,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个男人不仅要冷酷地斩断他们父女当下和未来的所有关联,甚至还要从根源上,从记忆和情感上,彻底抹去小娟对这个家,对父母最后的牵挂与念想!
太狠了!狠毒到了极致!
它甚至剥夺了李守仁最后一点可以自欺欺人的安慰——那种“或许秀娥还活着,将来有一天她们母女还能团聚”的,渺茫得如同星火般的幻想。
现在,连这星火也要被无情地踩灭。
他张了张嘴,他想抗辩,想纠正,想嘶吼着告诉对方“秀娥可能还活着”!
但理智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有什么资格反抗?又有什么能力去改变这既定的事实?
李守仁失魂落魄地转过身,甚至忘记了最基本的礼节,像个梦游者一样,踉踉跄跄地朝着门口走去。
他的背影在一条悠介冷漠的注视下,佝偻得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拽着千斤重担,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被彻底榨最后,连灵魂都已被抽干的空虚无望。
就在他的左脚即将踏出办公室门槛的瞬间,一条悠介那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声音,再次从他身后传来,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办公室里。
“记住你说过的话。从今往后,她的生死,与你无关,你的生死,也与她无关,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这四个字,带着一种讽刺的、居高临下的“关怀”,更像是一道最后的诅咒。
李守仁的身体随着这句话语,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
但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停顿。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勉强稳住了几乎要瘫软下去的身形,然后,做出了一个让一条悠介也略感意外的动作,他停了下来,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弯下腰,对着门内、一条悠介所在的方向,鞠了一个躬。
这一躬,充满了复杂到极点的情感。
有无法言说,浸透骨髓的屈辱,有对救治女儿性命那一丝扭曲的、不得不存在的感激,有对自身无能,对命运摆布的绝望,更有一种痛彻心扉的,与女儿和过去一切的诀别。
这是一个父亲在权力和暴力面前,被碾压成齑粉后,所能做出的最卑微,也是最惨烈的姿态。
然后,他直起身,没有再犹豫,一步一步,踏入了外面那个灰暗的,充满了未知与艰险的未来。
买定离手。
钱货两清。
从此,天涯陌路。
。。。。。。。
李守仁失魂落魄随着一小队宪兵,重新踏入了那片浸透了他血泪和绝望的难民区废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又仿佛倒流回了那个不堪回首的血腥午后。
寒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呜咽着,卷起地上灰黑色的灰烬,苍白的雪沫和尚未完全干涸的,呈现暗红褐色的血渍,在空中打着令人窒息的旋儿。
孙寡妇和那十几个孩子,正瑟瑟发抖地蜷缩在那处半塌的院墙角落里。
他们如同一群受惊的幼兽,挤在一起汲取着微不足道的温暖。
当他们看到李守仁的身影出现在废墟的尽头时,几乎所有人的眼中都瞬间爆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劫后余生的惊喜光芒!
为首的那名宪兵军曹,用生硬得如同铁石摩擦的日语,快速地向旁边的宪兵们吩咐了几句。
宪兵们顿首“嗨伊”一声,随即上前,开始帮李守仁收拾起为数不多的破烂家当。
李守仁则是默默走向陈老先生和老管家遗体旁边,蹲下身,开始和孙寡妇一起,用颤抖的的手,将草席仔细地,一圈一圈地包裹在陈老先生和管家冰冷的躯体上。
动作机械而麻木,仿佛在处理两件与己无关的物品。
没有哭声,没有哀悼,只有草席摩擦地面发出的“沙沙”声,以及寒风掠过废墟的呜咽。
空气中弥漫的死亡气息,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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