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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夜宿遇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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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风餐露宿,在马背上的阿契琉斯身体晃荡,好似随时会栽落马下,而他身上那件粗布短衫早已被尘土染得斑驳,原本的灰蓝色褪成了泛白的浅灰,汗渍在后背洇出大片深色痕迹,紧紧贴在皮肤上,黏腻得让他忍不住皱眉。正午的太阳像团烧得正旺的火球,悬在头顶的天空,将旷野里的石子晒得发烫,连空气都带着灼热的温度。他抬手拿起腰间的水袋晃了晃,里面传来“哗啦”的轻响,水量少得可怜——这点水,连解渴都不够。

阿契琉斯将水袋递到身后马背上的箩筐旁,对着里面的小弗拉修斯道:“省着点喝,剩下的水不多了。”又抬手遮在额头,挡住刺眼的阳光,望向远处一片泛着深墨绿的小树林,语气里满是难掩的疲惫:“咱们去那里休息会儿,这太阳简直能把人晒化了!再这么走下去,别说咱们,连马都要渴死了!”

说着,他轻轻踢了踢马腹,枣红色的战马立刻喷着响鼻,迈开蹄子向树林慢跑而去。马蹄踏过干裂的土地,扬起细小的尘烟,落在阿契琉斯的裤脚边,又被风吹散。刚将马拴到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上,却突然感觉身后有黑影掠过,风里还带着丝熟悉的的寒气。

他心头一紧,本能地转身就要拔腰间的锈剑,可手刚碰到剑柄,就见赫斯正站在自己身后,而他那件褚色衣衫上还沾着些许祝珀湖芦苇荡的焦灰;而旁边的阿基里塔斯早已红了眼,白色的瞳仁里满是怒火,不等阿契琉斯反应,便顺势挥出一拳,带着凌厉的劲风直直砸在他的右眼上,怒骂道:“你这个混蛋!居然敢见死不救!咱们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把你当成朋友!”

拳头砸在眼眶上的剧痛瞬间蔓延开来,阿契琉斯被打得眼冒金星,眼前瞬间闪过无数细碎的光斑。他慌忙后退两步,用手捂着右眼连连吸气,疼得龇牙咧嘴,眼泪都差点掉下来。刚想开口解释,阿基里塔斯却再次上前抱住他的腰,猛地发力将他摔倒在地。

阿基里塔斯随即骑到他身上,挥着拳头往他脸上、胸口猛砸,每一拳都带着积压的怒火:“忘恩负义的人渣!老子在七彩泡泡里喊你那么久,嗓子都快喊哑了,你就他妈假装听不见......”

阿契琉斯自觉理亏,任由拳头落在身上,沉闷的撞击声在树林里格外清晰。直到胸口被打得发闷,疼得实在忍不住,他才用腿死死绞住阿基里塔斯的腰,借着身体的力气猛地发力,将阿基里塔斯掀到一旁。他挣扎着爬起身,揉着被打肿的脸颊,喘着粗气道:“当时太吵了!我根本没听清你喊什么!而且我也不是没帮忙,我都帮你们拖住布雷?考尔了,不然你们怎么能顺利溜走?”说罢又佯装诧异道,“我只看到个大红虫子,那个是你?”顿时将举起拳头的阿基里塔斯噎在原地。

“那还是我提醒你的!”还在马背上箩筐里的小弗拉修斯探出头,用手遮着头顶透过枝叶缝隙落下的阳光,不满地嚷嚷,“你当时都已经牵着马缰绳往东边走了,要不是我大声喊你,你早就逃了!另外,能不能把我放到个凉快地方?这箩筐里又闷又热,我的衣服都黏在身上了!”

阿契琉斯瞪了小弗拉修斯一眼,走到马旁气冲冲地将箩筐抱下来,放到老槐树浓密的树荫下。随即双叉着腰,对着还在气头上的阿基里塔斯骂骂咧咧道:“要不是给我面子,我岳父怎么可能放你们离开?我可是好说歹说,磨了半天嘴皮子,才让他暂时饶了你们!真是他妈的好人难当,救了人还被当成混蛋!”

“你岳父?”波潵琉游魂突然从赫斯的肩头冒出来,淡蓝色的虚影在空气中轻轻晃动,脑后的触角“嗡嗡”颤动,语气里满是调侃,“莪们才离开祝珀湖多久啊,你就出嫁哩?”

“什么叫出嫁!是正式娶亲!”阿契琉斯梗着脖子反驳,脸涨得通红,像熟透的番茄,“我阿契琉斯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怎么可能出嫁?当然是明媒正娶,让伊莱莎嫁给我!”

箩筐中的小弗拉修斯趴在筐沿上,一手捂着嘴忍着笑,一手撑着筐壁拆台道:“即使你说的那个伊莱莎真是布雷?考尔的女儿,那你也是入赘——人家布雷家可是伯尼萨的名门望族,当年还统领过军队,你呢?无家无业的盲流,除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什么都没有,不是入赘是什么?如果你真能娶到伊莱莎,简直是高攀!”

阿契琉斯不屑地摇摇头,盘腿坐在树下的枯叶堆上,脱了脚上的马靴,使劲往地上磕了磕,让里面的沙子“簌簌”落在地上,还夹杂着几片枯草和细小的石子。阿契琉斯凑到靴口闻了闻,随即夸张地皱起眉头,用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佯装嫌弃道:“入赘也行啊,只要给我足够的嫁妆!比如几匹能跑的好马、一座带院子的庄园,再给几千枚施洛华金币当生活费,入赘又怎么了?有好处拿就行,面子又不能当饭吃!”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你真是没心没肺透了!”小弗拉修斯将脸搭在箩筐边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语气里满是嫌弃,“别光顾着吹牛了,快帮我上个厕所!我都三天没大便了,肚子胀得难受,再憋下去我就要生病了!”

阿契琉斯从怀里掏出块磨得发亮的火石,“咔嚓”几声点燃烟斗,将其叼在口中,弯腰抱起小弗拉修斯,背对着赫斯与阿基里塔斯,快步走到树林深处的灌木丛旁。边侧脸躲避着那如厕的味道,边叼着烟斗含含糊糊道:“真是太巧了,不过大概率就是重名——现在女孩的名字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伊莱莎、莉莉安,听着都差不多。而且最近几十年兵荒马乱,到处都是战火,村庄被烧,城池被毁,布雷?考尔的女儿就算当年活下来了,也早该死在战乱里了,怎么可能这么巧让我遇到?”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丝不易察觉的憧憬,嘴角微微上扬:“可万一……万一真是他女儿呢?那兰德?考尔就是我大舅哥!想当年,兰德在边城可是有不少封地,至少三分之一的土地都是他的——要是我成了他的妹夫,说不定还能分到块肥沃的田地,再盖座小庄园,到时候我就不用再颠沛流离,也能当个安安稳稳的小领主,不用再担心饿肚子、被人追杀了!”

“别做白日梦了,快帮我擦屁股!”小弗拉修斯的声音打断了阿契琉斯的幻想,语气里满是不耐烦,还带着几分委屈,“这灌木丛里有虫子,爬到我腿上了,屁股都痒得难受!”

阿契琉斯回过神,连忙从旁边的柳树上拽了两片宽大光滑的叶子,小心翼翼地帮小弗拉修斯擦了擦屁股,又轻柔地帮他系好亚麻裤子——裤子有些松垮,他还特意多打了个结,这才将小弗拉修斯抱回箩筐里,随即蹲在地上,用手拍了拍沾在掌心的尘土,若有所思道:“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毕竟小奥古斯塔离大谷仓那么近,说不定......”

看着侃侃而谈般自言自语的阿契琉斯,靠在槐树上的赫斯突然打破沉默开口道:“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阿契琉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珠飞快转动,连忙哈哈干笑几声,语气里满是讨好,还刻意凑近了两步:“我当然知道!你是我曾经的救命恩人,是尹更斯湖的第一条好汉!当年在弗林锡,要不是你及时出手拦住那个铁臂猪哥,我早就被他打死了,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阿基里塔斯往前凑了凑,双手抱在胸前,白色的瞳仁死死盯着阿契琉斯的眼睛,语气里带着几分审视:“那我呢?我是谁?”

阿契琉斯眼珠一转,立刻接话,语气比刚才还要热情:“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尹更斯湖的第二条好汉!上次在祝珀湖,你还帮我说话,后来又和我一起对付那些余念人,我怎么可能忘了你!你可是我的好兄弟!”说罢自我欣赏般地鼓起掌来,让掌声在安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突兀。

波潵琉游魂飘到阿契琉斯面前,淡蓝色的虚影在阳光下微微透明。他看着阿契琉斯右眼上明显的乌青,又瞧着他一脸开怀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你确实够没心没肺,而且脸皮够厚哩!”

阿契琉斯哈哈干笑几声,可笑容却有些僵硬,眼神不自觉地瞟向赫斯。见赫斯依旧面无表情地靠在树上,看不出情绪,他便佯装紧张兮兮地四下张望,双手还下意识地攥了攥,声音压低试探道:“你们怎么停在这儿了?这地方离祝珀湖不算远,万一那些余念人追来怎么办?他们可是不死不休的,一旦被缠上就麻烦了,咱们还是赶紧赶路比较好!”

赫斯眯起眼,望向晴朗天空中那几只盘旋的报丧女妖——她们黑色的翅膀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像几片不祥的乌云,时不时发出尖锐的啼叫。他缓缓走到树荫下盘腿坐下,手指轻轻搭在膝盖上道:“余念、余地,余情,余心!这些余念人都有各自固定的徘徊之地,是被执念牢牢困住的魂灵,除非有强烈的执念牵引,否则轻易无法越界。祝珀湖那片被战火焚烧过的芦苇荡,就是布雷?考尔他们的活动范围,他们不会轻易离开那里。”

阿契琉斯听到这话,重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他抬手拍了拍胸口,语气里满是庆幸:“那就好,看来是我多虑了!我还以为那些余念人会一直追着咱们不放呢!估计也就是从大谷仓到弗林锡这段路,是那些余念人的领地,过了这里就安全了!”

“当然哩!”波潵琉游魂环抱双臂,淡蓝色的虚影在空气中轻轻晃动,一副卖弄学识的模样,“如果没有固定的执着之事与执着之地,他们怎么会存在?再说,咋们现在已经进入小奥古斯塔的地界,你看远处那些低矮的房屋轮廓,离祝珀湖远着哩,余念人到不了这里!”说罢又好奇地飘忽着凑近阿契琉斯,快速旋转的涡流眼中满是探究,“不过莪还是好奇,余念人为什么伤不了你哩,你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阿契琉斯眼神闪烁,连忙撇开话题道:“应该是你们这样阿飘哥秘密多才对!”说着手指不自觉地摩挲腰间的剑柄,刻意带着几分感慨地叹了口气:“咱们能安全到达托拉姆港就好,这段路程真是一波三折,又是什么余念哥围堵,又是天有什么雷网,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赶紧找个地方安稳下来,好好睡上几天,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

赫斯却没接阿契琉斯的话,眉头紧紧皱起,像拧成了团疙瘩。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洛兹短剑,语气凝重得像压了块巨石:“布雷?考尔他们根本不是真心要和咱们拼命,在祝珀湖阻拦,其实是受命拖延时间。”

波潵琉游魂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淡蓝色的虚影绷得笔直,语气严肃起来:“确实是这样!但施洛华那家伙心狠手辣,所以咋们最好还是绕路走,否则还没到特克斯洛就会被余念人干掉!”

“什么声音?”一直沉默地靠在箩筐边缘的小弗拉修斯突然开口,他脸色蜡黄得像枯萎的树叶,嘴唇干裂得泛起一道道白纹,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好像有钟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断断续续的。”

赫斯立刻竖起耳朵,闭上眼睛仔细聆听——那钟声沉闷而悠远,像从天际飘来,穿过旷野的风,隐隐约约落在耳边。他缓缓睁开眼,眼神里闪过丝隐忧道,“希望他能荡尘涤污站在咱们这边!”...

马蹄声渐渐放缓,夕阳慢慢沉向地平线,天色也随之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将旷野染成一片暖橙,连空气中的尘土都泛着温柔的光;三匹战马载着四人,在空旷的野地里缓缓前行,蹄声“哒哒”,与远处的风声交织在一起。百无聊赖的阿基里塔斯东张西望,时不时用手在空中挥舞着,像是在驱赶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嘴里还嘟囔着:“滚开,你们这些无聊的游魂!别总在我身边晃悠!”

赫斯扭头看了看箩筐中昏昏欲睡的小弗拉修斯——孩子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连日奔波、缺衣少食,身体早就撑不住了。他轻轻扯动马缰绳,指了指不远处一片茂密的橡树林——橡树枝叶繁茂,树干粗壮,在暮色中像一片黑色的剪影,语气柔和了几分:“咱们就在这里过夜吧,树林里能挡风,也能避开那些游荡的野兽,安全些。”

阿契琉斯伸手摸了摸小弗拉修斯发烫的额头,忙向赫斯赞同地点点头。波潵琉游魂却早已按捺不住,不等众人回应,便飘然飞向橡树林,淡蓝色的身影在暮色中格外显眼,声音远远传来:“峩先去前面查看,看看林子里有没有危险,有没有藏着余念人或者野兽哩!”

垩煞桀游魂却从赫斯的影子里探出头,暗紫色的雾气裹着他的身形,像一团化不开的墨,语气里满是厌恶:“这个海鬼总是找各种机会往外跑,不过是想多吸点活人的气息,延缓自己被咒力销蚀的时间罢了!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说着情不自禁地瞟了眼赫斯手臂上那两道越来越短的“锁魂纹”。

不一会儿,橡树林中突然飘忽起团蓝色的信号火焰,在暮色中格外显眼——火焰跳动着,泛着清冷的光,是波潵琉游魂发出的安全信号。赫斯三人立刻快马来到树林,在几棵粗壮的橡树之间找到一块平坦的空地,将马匹拴在树干上后捡来堆干树枝,用火签引燃,很快这堆篝火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将周围的黑暗驱散,温暖的光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也映得树干上的纹路格外清晰。

阿契琉斯从马鞍边的布袋中拿出几只用油纸包着的腌斑鸠——油纸已经有些破损,露出里面棕褐色的肉,还带着淡淡的咸香;又掏出两袋麦酒,探身分给赫斯与阿基里塔斯道:“先填饱肚子再说!这腌斑鸠是之前我让弗林锡胖胖姐准备的,用盐和香料腌过,能放很久,味道还不错,就着麦酒喝正好解腻!”说完脱下脚上的马靴,他用衣角仔细擦拭着上面那闪闪发光马刺。

脸色苍白的小弗拉修斯躺在块铺在地上的小毛毯上——这毛毯是阿契琉斯从马背上翻出来的,虽然有些破旧,却还干净。他望着周围:波潵琉游魂飘在半空,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蓝光,与篝火的红色光芒交相辉映,形成奇异的渐变色彩。而身边三个男人大口吃着腌斑鸠、大口喝着麦酒,小弗拉修斯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又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我好累,想睡一会儿......”话音刚落,他便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篝火旁,阿契琉斯与阿基里塔斯亢奋地聊着之前在战场上的经历——阿基里塔斯手舞足蹈地讲着自己如何“英勇”地躲过敌人的攻击,阿契琉斯则时不时补充几句,纠正他话里的漏洞;波潵琉游魂时不时插几句话,抱怨着被赫斯的咒力束缚的难受,说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风吹过橡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声呢喃,又像是在为他们的对话伴奏。渐渐地,几人的聊天声越来越小,哈欠声此起彼伏,困意像潮水般席卷而来,而靠在树干上的几人脑袋耷拉,逐渐进入了梦乡。

就在这时,几道压低的说话声突然传来,打破了树林的宁静:“你看,这个孩子睡得多香啊,像个小天使,一点儿都没被这乱世的苦影响。”“是啊,我小时候也总这样,在篝火旁就能睡得安稳,不用想那么多烦心事。现在这样的日子,简直是奢望了。”“也不是做不到,主要是需要心境平和,别被执念困住。咱们要是能放下过去的事,说不定也能像孩子一样轻松。”“哪有那么多心境平和?咱们这些人,谁不是心里装着事?谁没经历过生离死别?也可能是心理创伤太严重,根本没法放松,只能背着过去往前走......”

突然,几道压低的说话声像幽灵般飘来,将小弗拉修斯从浅眠中惊醒。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眼睫上还沾着细碎的困意,干涩的嘴唇动了动,刚想伸出舌头舔一舔,却猛地顿住——篝火旁不知何时多了三个陌生人。他们都戴着深灰色的连帽斗篷,黑色的修士袍垂到地面,将身形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脸庞,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格外神秘。

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年修士正温柔地看着他,布满皱纹的手里拿着一个羊皮水袋,缓缓递过来,声音像浸了温水般柔和:“孩子,看你嘴唇都干裂得起皮了,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小弗拉修斯晕晕乎乎地打量着老修士——他的眼神很温和,面带微笑,莫名让人觉得亲切。他刚要伸手去接水袋,一道冷光突然横在面前: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稳稳挡在水袋前,剑刃在火光下泛着森冷的光,连老修士垂在身侧的袍角都被剑风拂得微微晃动。

老修士呆愣片刻,缓缓扭脸看向剑的主人——只见阿契琉斯半跪在地上,膝盖压着枯黄的橡树叶,握着剑柄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眼神里满是警惕,像只随时准备扑击的孤狼,死死盯着这三个身着修士袍的陌生人,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老修士却笑了笑拿起水袋,拔开塞子仰头喝了两口,清水顺着嘴角滑落,他用袖口轻轻擦了擦,又将水袋递向还在忍不住轻轻咳嗽的小弗拉修斯,轻声道:“别担心,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连夜赶路,路过这片树林时看到篝火,想着过来借个光,没想到惊扰了你们休息。”

阿契琉斯挑了挑眉,缓缓站起身,后背靠在棵粗壮的橡树上,粗糙的树皮硌得他后背发疼,却让他多了几分安全感。他依旧警惕地盯着这三个陌生人,声音低沉得像夜色里的风声:“深夜在荒林里游荡的修士?倒是少见。不知道三位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又为何穿着修士袍,却连个随身的行囊都没有?”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剑柄,似乎只要对方有任何异动,他就能立刻提剑反击。

可那三名修士却似未闻,依旧低头低声交谈着,言语间夹杂着“特克斯洛”“混沌”之类的细碎词句,扰得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阿基里塔斯烦躁不已。他坐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指节揉得“咯吱”响,视线扫过对峙的双方,最终落在阿契琉斯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迷糊:“你朋友?深夜来树林里找咱们,是有什么急事吗?”

阿契琉斯往篝火中扔了两根干柴,火星“噼啪”溅起,像细碎的流星,映得他脸色忽明忽暗。他轻轻摇摇头,眼神依旧紧盯着那三个陌生修士,警惕丝毫未减:“不认识。”可阿基里塔斯刚揉完眼睛,突然瞳孔骤缩,像看到了极其憎恶的东西,他猛地起身,动作快得像道残影,径直扑向最右侧那个矮胖的修士,一把将人按在地上,枯黄的树叶被压得“沙沙”响。阿基里塔斯抡起拳头就往对方脸上砸,怒骂道:“是你这个王八蛋!当年害了嘉百丽,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今天我非要拆了你这个王八不可!”

被压在身下的修士疼得龇牙咧嘴,鼻子被打得发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他拼命用胳膊护着脸,声音带着哭腔辩解:“别打我!我真的不认识你啊!你是谁?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是侍从修士,从来没害过人!”

旁边两个修士见状,急忙上前劝阻:一人死死拽着阿基里塔斯的胳膊,试图把他拉开;一人则弯腰去拉矮胖修士,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就在这时,赫斯睁眼起身,斥退阿基里塔斯,而阿基里塔斯虽满心怒火,却不敢违抗地愤然松开手,狠狠瞪了矮胖修士一眼,才不甘地退到一旁,胸口还在剧烈起伏。赫斯则默不作声地望着那三名修士,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他们的斗篷。

三人中为首的老修士见局势稍缓,缓缓摘下斗篷帽——露出一头花白的头发,发丝间还沾着些许草屑,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歉意。他佝偻着腰,向赫斯等人微微行礼道:“十分抱歉打扰了各位的休息!我们是虔世会的修士,我是温顿斯特一世,正带着这两名修士在周边巡游传教,给村民们带去教义的慰藉。路过这片树林时,见有篝火便过来看看,没想到惊扰了各位,还请见谅。”

还没等赫斯开口回应,阿基里塔斯突然迈步上前,动作粗鲁地一把扯掉矮胖修士的斗篷帽——斗篷帽下露出张圆胖的脸和额前的齐刘海,脸颊上的肉堆在一起,塌鼻梁上满是汗珠。阿基里塔斯薅住他的脖领将人拽起来,怒气冲冲地瞪着他道:“你再好好看看我的脸!你还认识我们是谁吗?”

矮胖修士看着那好似有些熟悉的鸡冠头,于是盯着满脸污泥的阿基里塔斯的脸,眉头紧锁,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却只能茫然地摇了摇头;可当他的目光扫到靠在树上的赫斯时,瞳孔突然放大,声音发颤地失声道:“你...您居然还活着?”

赫斯看着火光下矮胖修士那张熟悉的脸——圆胖的脸颊、整齐的刘海,还有那肥嘟嘟的下巴和微微有些塌陷的鼻梁,不禁也有些惊讶地轻声开口,语气平淡带着显而易见的疏离:“陪歌,好久不见。”

另一名修士见身份已被识破,也不再伪装,慢慢摘下斗篷帽,露出一张清瘦的脸,颧骨高高凸起,眼神里满是惊愕:“赫斯?乔玛?长滩之战后,所有人都说你战死了。”

赫斯微微点头,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情绪:“特拉苏爵士,久违了。”

阿基里塔斯却不肯善罢甘休,他猛地夺过阿契琉斯手里的长剑,剑尖直指陪歌的胸口,剑刃离衣服只有寸许,咬牙切齿道:“你们今天自己送上门来,正好!我要为嘉百丽报仇!当年若不是你们在背后搞鬼,掳掠嘉百丽去特克斯洛,她也不会失踪!今天我就要让你为她偿命!”

“慢着、慢着!嘉百丽....真的不是我害的!”陪歌吓得眼珠瞪得溜圆,肥胖的身体抖得像筛糠,双手死死抓着身前的草叶,“我...我和她...”

阿基里塔斯早已怒火中烧,胸腔里的怒火像要喷薄而出。他双目赤红,握着长剑的手稳得可怕,剑尖直指陪歌的喉咙,冰冷的剑刃已经触到对方的衣领道:“让你装蒜!”

“啪”的一声轻响,一颗圆润的小石子突然从斜侧飞来,精准地撞在阿基里塔斯的剑脊上。长剑猛地向旁弹歪,剑尖擦着陪歌的脖颈划过,在他的修士袍上留下一道细长的口子。温顿斯特缓缓收回屈起的手指,指节上还残留着发力的红痕,语气带着几分劝和:“咱们有话慢说,都是在乱世里挣扎的人,何必要着急动刀动枪?把事情说清楚,才能还人清白,也能解了你的心头恨。”

阿基里塔斯面露狰狞,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猛地挥剑劈向温顿斯特,剑风裹挟着怒气,将地面的枯叶卷起:“糟老头子!少在这里多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砍了!”

温顿斯特反应极快,忙抬手拍向剑身——他的掌心泛着淡淡的白光,看似轻柔的一拍,却让阿基里塔斯握剑的手阵阵发麻。长剑“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温顿斯特趁机退到一旁,向赫斯拱手道:“这位好汉,冤家宜解不宜结。您的朋友现在被怒火冲昏了头,还请您劝劝他,让他冷静一下,听陪歌把话说完。要是真杀错了人,反而会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赫斯缓缓站起身,语气平静道:“阿基,让他把话说完,若是真有半句谎话,再动手也不迟。”说罢打量着看似苍老却身手不凡的温顿斯特。

阿基里塔斯回头看看赫斯,又狠狠瞪了陪歌一眼,悻悻地弯腰捡起长剑,却没有归鞘,而是站到陪歌身后,双手紧握剑柄,眼神里满是警惕,显然准备随时动手。

温顿斯特向陪歌递了个眼神,柔声道:“说吧,把真实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这两位沼泽的兄弟,不要有任何隐瞒。只有坦诚,才能化解误会。”

陪歌的身体依旧有些瘫软,他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勉强坐直身子,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如果嘉百丽真的死了,那也绝对不是我杀的!我已经把她送回你们沼泽了,是我亲自护送的!就在长滩大战爆发之前,我知道战火会蔓延到沼泽边缘,怕她受到牵连,就偷偷带了三个亲信,趁着夜色驾着小船送她回去。本来我是想让赛恩斯帮我送——他是你们沼泽的旧识,你们应该信得过他,可赛恩斯那时候像个哑巴,一句话都不说,估计是长滩战场上的惨状让他彻底绝望了,他只派了几个人和两艘船,根本不肯露面。不过我没敢深入尹更斯湖,就在湖边的芦苇荡里,遇到了你们的朋友——就是你们三个经常在一起的那个,叫什么...什么尔楚来着?他说他是沼泽派来接嘉百丽,我就把人交给了他!他可以给我作证!”说罢眼睛突然一亮,像是想起了关键证据,急忙补充道:“而且我后来听人说,嘉百丽已经变成长翅膀的女神了....”

听到“长翅膀的女神”,阿基里塔斯顿时想起在章鱼岛荆棘树上的遭遇,眼珠咕噜咕噜乱转之际再次双手举起长剑,对准陪歌怒道:“让你胡说,我看你永远闭上嘴才合适!”

陪歌忙回头向温顿斯特摆手求助,语气急切得几乎要哭出来:“没有、没有!我对嘉百丽一直很尊敬,待她也很好,我还送给她一串绿松石手链,上面镶嵌了好几颗鸽血红宝石,那是我用半年俸禄买的,非常贵重!当时她只是说想家了,想回沼泽看看亲人,我就立刻答应送她回去了,我真的没有骗你们!”

阿基里塔斯越听越愤怒,似乎觉得陪歌的每一句话都是对嘉百丽的亵渎,再也忍不住,举起长剑就向陪歌的脖子砍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契琉斯眼疾手快,手腕轻抖甩出把飞刀掠过篝火,带着凌厉的劲风,精准地撞在阿基里塔斯的剑脊上。“当”的一声脆响,长剑被磕得偏向一侧,擦着陪歌的肩膀劈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泥土和火星。阿契琉斯紧皱眉头,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咱们老大还没有下命令,你不要乱来!万一杀错了人就不好了!”说罢连忙向赫斯赔笑点头,眼神里满是讨好,试图缓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赫斯慢慢起身,篝火的光芒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走到陪歌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对方躲躲闪闪的眼睛——那双眼珠里满是慌乱,不敢与他对视。赫斯轻声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强烈的压迫感道:“你既然是虔世会的修士,为什么不是待在迪比特或者特克斯洛?我听说艾蒙派提残留的王室成员都在那里避难。”

陪歌忙摇头叹气,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道:“哪还有什么残留成员啊!长滩之战后,几乎所有王室贵族都战死了。巨石城原来倒是有些拐弯抹角的王室宗亲,可都被那个‘锅盖头’杀光了!他们带兵对巨石城进行了大屠杀,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从长滩九死一生逃到托拉姆港,又偷偷摸摸回巨石城时,那里早就是一片瓦砾,连像样的房子都没剩下!而且迪比特也遭到了那些凛条克疯子的洗劫焚烧,现在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说罢习惯性地撅起嘴唇吹了吹自己额前的刘海。

特拉苏也急忙上前帮腔,语气诚恳道:“他说得都是实话!当年送那个沼泽女孩嘉百丽回去,还是我给他签署的公验书,并且派了自己的人护送他去的。那时候我掌管着伯尼萨联军的一些运输事宜,手里还有些权力,我们真的没有害她!”

阿基里塔斯却依旧不信,他眨着眼睛,嘟囔道:“你们这两个白皮人就是在扯谎!当年嘉百丽失踪,你们脱不了干系!现在说这些漂亮话,不过是想为自己开脱!”

赫斯看了看浑身发抖、脸色惨白的陪歌,又转头盯着特拉苏那双看似真诚的眼睛,突然开口道:“看来你们根本不是来传道的,而是在逃亡吧?”

温顿斯特下巴微微颤抖,他没想到赫斯竟如此敏锐,只能苦笑着承认:“赫斯?乔玛,长滩之战最后的胜利者,果然目光如炬。没错,我们确实是在逃亡。”

赫斯摆摆手,示意阿基里塔斯退到旁边,又向温顿斯特做了个“请说”的手势:“您慢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温顿斯特慢慢坐到篝火旁的石头上,枯枝在他身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向赫斯轻声道:“其实不管是陪歌修士、特拉苏修士,还是其他很多人,都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在战役期间以及结束后,因为他们的政治倾向,或者仅仅是因为善良的本性,不愿参与那些残暴的行径,就招来了不该有的仇视。以至于现在特克斯洛陷落在某些极端势力手中,虔世会也暂时陷入沉沦——虔世会的大修士原本有五人,现在包括我在内,都在被追杀,布锲大修士已经不幸遇害了。也多亏了一些善良的贵族家族帮助,我们才勉强逃亡到了这里。”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整个伯尼萨现在已经是阴云笼罩,我不知道那股邪恶的力量到底是什么,但确实是妖魔遍地。所以我们希望能通过雪山隘口到达坦霜,或许会去撒布莱梅暂避风头。而且刚才我们路过这里时,遭遇到了一群野狼群尾随,一直追着我们不放,所以才会贸然来到你们的营地躲避,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赫斯盯着温顿斯特的眼睛,捕捉到他语气中的恐惧,轻声追问:“阴云密布?遍地妖魔?你说的这些,具体是指什么?”

温顿斯特点点头,眼神里满是忌惮:“战争让很多善良的人变成了尘土,也让那些擅长邪术、玩弄妖魔的宵小之徒跳了出来。您应该知道,伯尼萨帝国内部一直有不少这样的人。就是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召唤来了那些恐怖的怪物;而且他们还能扭曲人心,对于和他们意识不同的人,总能用邪术将其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变成没有理智的傀儡!”

赫斯望着情绪有些激动的温顿斯特,突然开口,吐出个名字:“施洛华?”

温顿斯特眼神一凝,随即招呼陪歌与特拉苏坐到自己身边,向赫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我知道您也不是凡夫俗子,否则那些野狼不会只在营地周围打转,却不敢贸然袭扰。所以还望您能高抬贵手,释怀以前的恩怨——毕竟现在伯尼萨面临着更大的危机,咱们不该再内斗了。”

赫斯默不作声地沉思片刻,又问道:“您也是德高望重的修士,既然找到我们,应该还有其他话要和我说吧?”

“哗啦”一声轻响,挣扎着坐起身的小弗拉修斯竟直挺挺倒地,脑袋重重砸在地上。

阿契琉斯见状,急忙冲过去抱起小弗拉修斯。只见孩子嘴角流着白沫,浑身不停抽搐,脸色惨白得像纸。阿契琉斯慌了神,大声喊道:“这孩子又犯病了!你们谁懂医术?快来帮帮他!”

特拉苏急忙上前,蹲下身摸了摸小弗拉修斯滚烫的额头,又用手指试了试他急促的呼吸,眉头紧锁,抬头道:“看症状,好像是伤寒,也有可能是连日赶路,受了烈暑热,身体撑不住了!得赶紧降温!”

温顿斯特也起身来到近前,他伸出干枯的手,摸了摸小弗拉修斯打着寒战、不停抽搐的身体,然后抬起厚重的眼皮,目光复杂地望着赫斯道:“在我昨晚的梦里,特克斯洛城化成了一片灰烬,高大的石柱和华丽的宫殿都倾覆倒塌,天空中还响起了隐约的钟声,像是末日的预兆!”说着从黑袍下拿出一个小巧的银铃,银铃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在火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他轻轻摇晃银铃,“叮铃叮铃”的清脆铃声在树林中回荡。

奇妙的是,随着铃声响起,小弗拉修斯的抽搐竟渐渐停止了。他轻轻打了两个嗝,原本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眼珠晶亮得像两颗黑宝石,脸上竟还露出了恬静的笑容。

赫斯盯着火光下温顿斯特那张灰白的脸,听着那诡异却充满安抚力量的铃声,突然脸色骤变,一字一顿地开口:“混沌之......”

温顿斯特连忙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他又看了看向自己微笑的小弗拉修斯,压低声音道:“有些事情,不需要用言语说破。或许有一天,咱们还会再见的。”说完,他回头向陪歌和特拉苏传授教义,语气带着几分感慨:“看到没有?人和人之间的有些隔阂,就是源于缺乏心灵相通。如果咱们都能放下偏见,或许很多矛盾都能化解。”

《古虔经》:初始界定极善之事之人,未必行过此事;初始界定极恶之事之人,必是行过此事;至善乃从大恶中折返无尽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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