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帮她说话，皇上会以为是我和她联手算计皇上，可我分明没有；
“我不帮她说话，皇上会认为我心狠、妒忌她有孕，以为我争宠，可我也没有！
“她不管我会怎么样，会被皇上怎么想怎么看怎么怀疑怎么疏远，她也不管我怎么想，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失望会不会觉得被背叛！
“阿染，我很累！
“协理六宫不是坐在这榻上随口指挥，大明宫也不是从一起头儿就是咱们皇上的。宫里还有皇后，有太妃，宫外还有太上、太后，还有各位宗室皇亲。
“我天天三更睡五更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之外我还要管她！
“管她身子好不好、心情好不好、孩子好不好安不安全！
“阿染，你们家娘娘，在清辉阁，在你们面前，心疼过我吗？一句都行？”
梅染张口结舌。
王熙凤满面悲伤：“我跟她相交于微时，彼此扶持、彼此安慰，然后慢慢地从东宫走到了大明宫，从承徽良媛，走到了容妃贵妃。
“虽然也有耿容华一起，但一起头儿，只有我和她。
“她有孕后，我鞍前马后、事事周到。
“可我姑妈家里遭逢大变，她的娘家却立即便要将亲事甩掉。
“而她呢？
“她明知道那是我家亲戚里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她得到消息之后，却一个字都没跟我说。”
梅染咬住了嘴唇，满面歉疚。
王熙凤的目光悠悠地看向对面的窗子：“我小姑妈是个最疼孩子的良善人。她小叔子没了，那家的两个孩子早晚是她的责任。
“可就是这样，她担心给我这个刚册封的贵妃添麻烦，半个口信都没往宫里送。这是她疼我。”
王熙凤顿住，半晌，回了神一般，看向地上的梅染，“你主子呢？
“只要我疼她，不用她疼我，对吗？
“我王熙凤，欠她梅若芹的吗？！
“你们都别忘了，我是贵妃，她是容妃，我比她高半阶，她见了我，是要跪拜行礼的！
“我给她面子，叫她梅姐姐。
“可依着规矩，她应该称我一句‘贵妃姐姐’才对！
“我不苛责她，不等于我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
梅染的脸色终于灰败下去，颓然坐在了自己的脚跟上：“奴婢知道，是容妃娘娘无礼了……”
“何止无礼。”王熙凤淡漠地继续看着对面的窗口，“她自私自利，恃宠而骄，狂妄，无能……”
忽然，王熙凤苦笑了一声，眼泪直直地砸了下来：“都是我惯的。”
梅染跟着这句话，只觉得心里酸得发疼，一个头叩在地上，放声哭了出来：
“贵妃娘娘慈悲为怀，一颗善心，宫里上下的弱小，都承过您的照应。
“您没错，是我们娘娘错了！
“可是如今她走火入魔，若无娘娘去棒喝，奴婢只怕她就要一条路走到黑，早晚送了这条性命！”
王熙凤低头拭泪：“阿染，不会了。我的棒喝，以前有用，现在，只能火上浇油。”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顿，手上还在慢慢擦泪，脸却抬了起来，看向梅染，
“阿染，是你自己要来的，还是容妃让你来的？”
梅染的哭声跟着一停，泪眼朦胧地也看向王熙凤：“是，是梅疏……
“奴婢前阵子跟春穗哀求，请她在娘娘跟前说项，许奴婢替我们娘娘赔罪……
“被梅疏给瞧见了……
“今天我们娘娘晕倒，她便让我一定要想方设法见到您，请您去劝劝我们娘娘，好让她安心养胎。
“奴婢觉得，是这个道理，便来了……”
王熙凤又苦笑一声，闭上了眼睛，往后一靠：“太医说你们娘娘无事，你放心吧。
“既然耿容华冲克着容妃了，若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准了她搬迁也就罢了，若是他们不准，我去求。
“到时候，她一个人住在清辉阁，再也不会有人害她了。
“让她好好养胎，好好生下皇嗣，好好地做她的梦去吧。”
梅染傻傻地看着她，喃喃：“贵妃娘娘……”
“傻丫头……”王熙凤怜悯地伸手抚了抚她的头顶，又用自己的手帕给她轻轻沾了沾她的额头，温声道，
“破了，一会儿出去，让春穗给你拿些金创药。
“回去自己洗了伤口，上好了药，这几日不要沾水。
“不然，这样清丽的脸上留了疤，可就不好看了！”
梅染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呜呜地哭了起来：“贵妃娘娘，我们娘娘，我们娘娘她，可怎么办……”
“你先想想你自己怎么办吧。”王熙凤手腕一翻，抽回手，又拍拍她，“深宫如海，你不自己挣扎，会很快迎来灭顶之灾的……”
梅染失魂落魄地走了。
春穗送她出去，回来时，王熙凤还坐在榻上发呆。
春穗忍不住问她：“娘娘刚才是在暗示梅染，她会有危险么？”
“梅疏心里只有容妃，没有对错。不然，当年容妃害段嬷嬷生病一事，她就不会唯命是从了。
“所以这一回，求我去清辉阁劝说容妃的事情，必不是梅疏的意思，而是容妃想让梅染把我请过去。
“她已经疏远梅染有些日子了。梅染急着跟她们家娘娘修复关系，所以才来拼命地求……
“可如今，我说什么都不去，还把先前的种种都摊了牌。
“梅染自幼服侍容妃，也是心里只为了她好，说不准就会孤注一掷地苦劝她改邪归正。
“可以容妃现在的偏狭，岂能听得进去这种逆耳忠言？只怕是一腔邪火，都要发在梅染头上了。”
春穗花容失色：“那梅染的性命！？”
“还有段嬷嬷呢，不至于的。”王熙凤垂眸，“只是皮肉之苦，怕是跑不了的。”
说着，失落地起身，直直走向对面的窗户，看向已经昏暗的天空，自言自语地喃喃，
“若这孩子能因这一顿恶念，醒悟过来，想法子离开清辉阁，兴许能活下去……”
一语未了，心中似有所动，头一偏，正好看见面沉似水看着自己的崇昭帝！
王熙凤吓了一跳，眼睛瞪圆，张了半天嘴，都出不来一声儿！
崇昭帝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眼神乱飘，看天看地看花草，就是不看王熙凤。
长赢在他身后，嘴角隐隐约约翘了翘，立即高声道：“皇上驾到，饮羽殿，跪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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