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被认为不从属于生成和毁灭。
因为生成之物必然有其生成的最后部分，毁灭也必然有其终结之处。因此，正如我所主张的，无限没有起源，而是被认为是其他一切事物的起源。
正如那些无法感知任何原因，甚至无法感知爱与智慧的思想家们所说的那样，无限包容万物以统治万物，而非受任何外物的影响。许多自然哲学家都赞同阿那克西曼德的这一观点。
人们称无限为神，因为它不朽，不灭。
——亚里士多德，《物理学》
伦敦警察厅正忙于处理四艘蒸汽船上的恐怖袭击和城郊的火车脱轨事故。
至少在今晚结束之前，没有人能够抵抗黑暗和寂静。但日出之后，整个城市都将知晓——
这个夜晚吞噬了多少鲜血，以及世界发生了怎样的改变。无论如何，夜晚才刚刚开始。
泰晤士水务公司的哈珀博士，如同他对污水净化工作的热情一样，也是个虔诚的信徒。他人生的一半在十字架前度过，另一半则在污水沟旁度过。
伦敦的污染以它所能做到的最顽强的方式抵抗着这位挑战者。因此，哈珀博士患上了各种呼吸道疾病和皮肤病，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他根本无法掩饰，即使在远处也能看到他溃烂脱落的皮肤，以及身上肿瘤散发出的恶臭。
说到这里，你或许会认为他是一个追求理想的献身者，但正如前文所说，他更像是一个战士。他垄断整个城市的供水，从中获取巨额利润，这一切都是为了他的净化事业。
最终，董事会认为他的“毫无意义的爱好”耗资过巨，将他告上法庭，剥夺了他大部分的经营权。
关于哈珀博士对污染的异常执着，坊间流传着各种各样的说法，但普遍认为是“爱丽丝公主号”事件中痛失妻女的打击导致的。
现在，哈珀博士站在菲勒蒙面前。
泰晤士河在他们身旁流淌，两人之间只有一盏闪烁的路灯。
“谁在那里？”
菲勒蒙没有回答。哈珀博士用拿着工具包的手推了推眼镜，嘟囔着：
“是董事会终于派人来杀我了吗？不，不！你是！”
他终于认出了菲勒蒙，顿时惊恐万分。他转身想逃，但为时已晚。
短暂的火光，一声枪响，一声短促的惨叫。
哈珀博士的尸体倒下，坠入泰晤士河。他肯定死了，但菲勒蒙仿佛听到河水的气泡中传来一个声音：
“该死的污水。”
他确实这样说了。
隆戈里亚女士是个一丝不苟的人。
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兼并了七家公司，管理着两千名员工，为五十万户家庭供电，还杀过一个人。
虽然中央伦敦电灯公司的名义代表是傀儡一般的埃克男爵，但伦敦社交界都知道，真正的掌权者是隆戈里亚女士。
隆戈里亚女士何时开始插手中央伦敦电灯公司的前身——南华克电力公司——的经营，已不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从第一次并购开始，就有了她的身影。此后，隆戈里亚女士吞并了伦敦所有的电力公司，并通过一些灰色手段，获得了国家授予的经营权，规避了法律的制裁。
由于她的远见卓识，在其他大城市的电力公司纷纷国有化的同时，中央伦敦电灯公司却垄断了伦敦巨大的电力需求，日益繁荣。
隆戈里亚女士谨慎的性格也体现在她的生活中。她的房子周围环绕着伪装成园林植物的铁丝网，院子里养着两条猎犬。据说，她的房子里还有几名身份不明的外国保镖常年驻守。
菲勒蒙已经确认了这一点。这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虽然这次失败了，但他们之前似乎成功过几次。
菲勒蒙打开了隆戈里亚女士的房门。就算他再怎么小心，屋内外的打斗声也足以让她有所察觉。
“喜悦，成就，罪恶，怨恨……”
房间里传出隆戈里亚女士的声音。房门完全打开了，她站在里面，恶狠狠地瞪着菲勒蒙，吐出了一句：
“我什么都不会给你。”
然后，她消失了。
火焰沿着房间里泼洒的油迅速蔓延开来。菲勒蒙连忙逃出了这栋燃烧的豪宅。
跑到街上时，火势已经很大，足以引起周围人的注意。菲勒蒙混在逐渐聚集的人群中，抬头看着燃烧的豪宅。
直到最后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些什么。
白星航运公司的辉煌成就背后，是一场文学式的悲剧。
富有同情心的好事者感叹罗德里二世遭遇了过于残酷的命运，而更为冷酷的评论家则认为他只是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就像伦敦的舆论通常那样，两种说法都对。
半个世纪前，白星航运公司还只是经营着往返澳大利亚的货运和客运业务，随着美洲对欧洲的重要性日益增加，公司也迅速发展壮大。
罗德里二世准确地把握住了时代的潮流，当他觉得公司已经进入稳定期后，便像他的父亲一样，将所有业务都交给了儿子，自己退休了。
罗德里三世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他天生就具有商业天赋，虽然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果断地投资了当时还很罕见的豪华游轮业务，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这是白星航运公司垄断太平洋航线的第一个契机。
年轻英俊的单身贵族，凭借天赋成功的二代企业家，一夜之间成为伦敦焦点的罗德里三世，迎来了人生的巅峰——婚姻。
幸福的时刻被罗德里三世生母的爆料打破了——他是一个私生子。这个只值十英镑的秘密，引发了一场从最深处开始，像宇宙大爆炸一样瞬间扩散，摧毁一切的事件。
罗德里三世没有子嗣。
罗德里三世孑然一身。
罗德里三世离开了社交界。
罗德里三世成了孤儿。
然后，白星航运公司取得了神话般的成功。
他和他的家族所经历的，如同俄罗斯文学般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至今仍被人们津津乐道。如今，从英格兰南部出发的船只，80%都悬挂着白星航运公司的旗帜。
菲勒蒙看着奄奄一息的罗德里三世。
“别这样。”罗德里三世努力保持冷静，苦苦哀求，“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钱。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如果铁轨是永恒，那么委员会就是无限。”菲勒蒙回答，“我一个都不能放过。”
“求你了。”
罗德里三世抓住了菲勒蒙的腿。
“我还不能死。”
“每个人都这么说。”
菲勒蒙射穿了他的头颅。罗德里三世不再动弹了。
“每个人都这么说。”
米德尔顿男爵是个军人，他的父亲是军人，他的祖父也是军人。退役后，他们都经营公司。
血脉中流淌的传统，才是最好的保证。
在过去的200年里，北海造船工程公司在世界顶级舰队——英国皇家海军的招标竞争中始终占据绝对优势。米德尔顿家族积累了巨额财富，而他们清教徒式的家风，也让他们不会浪费任何机会。
北海造船工程公司并没有固步自封，而是不断投资于技术和体系。凭借丰富的生产经验，他们不仅在军舰领域，在民用船舶领域也成为了英国的龙头企业，世界级的造船巨头。
菲勒蒙曾经乘坐，并且担任舰长的“纳尔逊号”，便是出自他们之手。
米德尔顿男爵显然是在等他。
他坐在办公室里，办公桌后面，用匕首般锐利的目光打量着菲勒蒙。然后，他开口了：
“各为其主吧。”
这也是他的遗言。
男爵踢翻了办公桌。菲勒蒙本能地想要躲避，却又停了下来。无数次杀戮磨砺出的，如同战争时期般敏锐的直觉，向他发出了警告。
菲勒蒙不顾一切地扑倒在地，做好了被办公桌砸中的准备。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身后的房门被炸成了碎片。
男爵双手各持一把霰弹枪，枪口还冒着硝烟。他迅速重新上膛，几乎与此同时，菲勒蒙以倒下的办公桌为跳板，跳了过去。
男爵的反应也很快。他立刻扔掉了手中的枪，不知何时，他的另一只手上已经握着一把制式军刀。
菲勒蒙毫不犹豫地用手抓住了刀刃。血肉撕裂，鲜血飞溅。但这并没有杀死他。
他用另一只手握住的手杖，借着惯性，刺穿了男爵的心脏。男爵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然后浮现出一片血红。
即使这样，男爵仍然站立了几秒钟。他的军刀几乎砍断了菲勒蒙的手，但很快便失去了力气。
男爵瞪着菲勒蒙的脸，吐出一口鲜血，然后死去。
菲勒蒙迅速从手中拔出男爵的军刀。虽然疼痛并不剧烈，但伤口很深，几乎可以看到森森白骨。
菲勒蒙咒骂了几句，权当麻醉剂，然后用布条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
弗洛伊德绝非贵族出身。
他的公司最初叫做“弗洛伊德的罗斯伯里杂货店”，后来变成了“弗洛伊德的伊斯灵顿电气”，再后来是“弗洛伊德的伦敦电子”，最终定名为“弗洛伊德的欧罗巴通讯”。
在城市的时间长河中，仅仅是转瞬之间，公司的名字就发生了数次变化，而公司本身也像它的名字一样飞速发展。秘诀在于电话。他从电子中淘到了金沙。
通讯业将成为热门产业，这本是一个普通的设想，但他将每条线路连接到电话交换机的实现方式，却比在官司中纠缠不休的加拿大贝尔更快一步。
凭借这种远见卓识，“弗洛伊德之网”如今已经遍布英国全境，活跃地传递着城市的声音。
而弗洛伊德，正在走向死亡。
曾经凭借灵光一现而名声大噪的他，正在悄无声息地走向生命的终点。他曾经明亮的眼睛因为白内障而变得浑浊，只能勉强分辨颜色，颤抖的喉咙里发出毫无意义的呻吟。
他睡觉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更长，即使短暂的清醒，也因为药物的作用而意识模糊。
菲勒蒙缓缓地走向坐在椅子上的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缓缓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相遇，弗洛伊德的眼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闪现出一丝光彩。
“孩子，你回来了。”
菲勒蒙像对待一件工艺品般，小心翼翼地扭断了他的脖子。
弗洛伊德彻底熄灭了。在悠闲的电子世界里，只是一点微弱的火光消失了而已。
沿着电线奔流不息的城市喧嚣，再也无法传到他的耳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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