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我正是要告诉你，我正是要防止别人的流言蜚语，才这么做的，我就是要逃避被别人看见，才这么扎的！你说，我错了吗？我错在哪里？”
她又趴在他的膝盖上，似有呜咽之气。
许久，感受到她的胸中不平之气已经平息，他才缓缓地说道：
“你没有错，你怎么会错呢？教育学告诉我们，学生没有错，错的只是老师教育的方法和态度，但我又错在哪里呢？调皮捣蛋的学生的闲言碎语，是我们没有教育好，不三不四的社会青年的胡言乱语，是我们管得了的吗？至于你玉英姑时代的肆无忌惮的老师说的那些混账话，岂又是你我能禁止的？不过，你用这样细条的青布狠狠地扎住自己的胸，绝对不是科学，而是科学禁止的！”他严肃地说道。
“你是说，我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她揉了揉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
“你知道中国古代女人的裹脚吗？”他搜罗着古今中外的知识和智慧，想找到一个理想的解释的突破口，突然就想到了着名的“三寸金莲”。
“知道一点，你批评我们作文写得长的时候，经常说，像女人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但我的既不臭，也不长，就是要让它短呢，不信，你闻一闻！”说着，就要站起来。他赶紧制止：“不要轻举妄动！我好怕你嘞！”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所以，历史还是要学一学的，不然，你身为女孩子，不知道三千年来，我们的女人受过多少磨难呢。”老师的德高望重的感觉，又重现在他的身上。
“我知道，古代的女人经常要当人家的小老婆，必须听大老婆的，大老婆可以打，可以骂小老婆，小老婆可委屈了。她们说，在古代，要当就要当大老婆，千万不要当小老婆。我还知道，皇帝有九十九个老婆，大老婆叫皇后，就比皇帝低一级，可以管理天下大事，在皇帝生病的时候。但好多小老婆，可能三年两载都见不到自己的老公，更不用说一起睡觉了。”力莉对这个话题倒是很感兴趣。
“你说的这些，虽然是道听途说，但是也有道理，大的方向是没有错的，这叫通俗易懂。看来你们女人都很关心自己在丈夫面前的地位咧，小到老百姓，大到皇帝，虽然男尊女卑，但在卑的里头，又有尊卑，当大的，当然也没错，谁不想尊呢？但是，即使在尊贵的里头，也要受不少苦呢。这就是刚才我说的裹脚。她们为了让脚好看，从小就要用布一层一层地把脚裹住，直到整个脚掌长得像笋尖一样，像还没有开放的莲花的花苞一样，这就叫作‘三寸金莲’，是古代最流行的美腿了。只是压得脚趾头挤成一团，不成样子。我也想不通，古代为什么就喜欢这种样子呢。明明是压迫，违背了自然的规律。”书上写得太简单，他至今也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文人雅士，还是喜欢这种变态的摧残人性的脚。
“真是残忍呢，这怎么走路呀？”她也很感兴趣。
“一摇一摆，这叫弱柳扶风。对了，就像现在的时髦女郎喜欢穿很高的高跟鞋一样，走起路来，自然会一扭一扭的，富贵人家也很喜欢呢。”
“我就不喜欢。扭得那样的惹人眼，就怕人家看不见似的，那是电视上演的吧？现实中哪有？你喜欢这样的？”她诡异地笑着。
“我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只不过打个比方罢了，都是违背自然的天性呢，我个人觉得，这也是封建的糟粕，就是不知道，她们女人穿起来舒不舒服，如果舒服的话，那跟裹脚还是有区别的。”
“那你是喜欢大脚板还是娇小的脚掌呢？”她很认真地问道。
“我没想过。”他老实答道。
“你看我的脚怎么样？”她双手后撑，两只脚翘得高高的，三下两下就把两只鞋子抖落下来了，双双伸到他的腰间。
“你这就是丝光袜吗？”俯首瞧着她肉色的几乎可以看见肉的袜子，他想到了那种时髦的物品。
“我不知道光不光呢，你摸摸看，看是不是很丝滑？”她调皮地磨蹭着他的腰部，很自豪地说道。
“放开你的臭脚，还叫我摸，你不是要欺负我吧？”他笑道。
“男人的才叫臭脚呢，女孩子的，都叫香足，你没听过？还臭？你不能什么事都想当然哦？”她恼怒道。
“香足？”这一说法把他震住了。世界上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就连眼前的脚，也还有香臭之分？世界有这么奇妙吗？他沉默了。
“闻闻看嘛，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亲口尝一尝，这是你经常教导我们的道理。”她身子挪前，坐在他的脚背上，脚尖尽力伸前翘直，就快挨到他的鼻尖了。他本想屏住呼吸，拨开她的“臭脚”，但一股淡淡的幽香迎面拂来，不知怎么的就进入了他的身体。他感到异样的奇怪，这是袜子的香呢，还是皮肤的香？古代有香妃，说是身体有奇异的香，现代有香功，练好了就可以全身发香。真的会有香吗？
他托起这只摇摇晃晃的脚掌，陷入了深沉的思考。
袜子滑溜溜的，像极薄的透明的轻纱，白白嫩嫩的肌肤在它们的紧绷之下，更显紧致细密，它娇小，它玲珑，它又如此修长，它的五个脚趾头还故意一翘一翘的，俏皮极了。他不禁抚摸起这只袜子，这是怎样神奇的袜子呵，古代的蚕丝，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呢，古代珍贵的布帛，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呢，而今，她却轻易地套在了脚上，这不是一种时代的幸福吗？她是平凡的，然而，她又如此的不平常，在千万年的历史里，她冲在了时间的前头。
这是丝绸的香，还是肉的香？抑或，还有香料、香水的香？“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或者竟然，是骨子里头的香呢！也许，正如鲁迅所说，是汗的香呢——“‘弱不禁风’的小姐出的是香汗，‘蠢笨如牛’的工人出的是臭汗。”她虽然不是弱不禁风，但怎么可能是蠢笨如牛呢，那一定是香汗了？
他陷入了谜一般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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