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钨丝灯光似寻到归处的星辰，温柔浸润起红砖房入夜后的昏暗。灯火与厨房中燃起的炉火于暮色中交融，自鸣着天琴所弹奏的圣乐。
在仔细询问过厨房里到底有没有适合莎莱娜发挥的面粉，并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周琴便果断地拒绝了女友表面上想要进厨房帮忙做饭，实际上可能会彻底引爆这座保底已有百多年历史的古宅的想法。
只是，历经千辛万苦、好歹算是回到老家之后，莎莱娜那不知死活的下厨冲动此刻越发强烈。任凭旁人如何劝阻，她的脚尖总是对准厨房入口，准备向两位晚辈表演一下来自维多利亚时代的黑暗厨艺。
在艾维斯家那微妙的亲属关系中，莎莱娜如今的冲动竟无人可以阻止。要知道，如今在场的三位中年人中，有两位今天才刚刚认祖归宗，实在是不好动手拦住这位姑奶奶。
而唯一剩下的宋云陵，此时正在沙发旁托着香腮，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狡黠。很明显，她正期待着哈尔与丛淑敏要是知道小莎莉作为厨房杀手的本质，到底会流露出多精彩的表情......
因此，她现在恨不得莎莱娜成功进入厨房，给大伙表演一下久违的炸厨房大戏。
而剩下的两位年轻知情者都曾作为莎莱娜厨艺的受害者，自然是知道死活。
只是吧，由于辈分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丛茜茜至今仍处于一种萎靡不振的状态之中，根本无暇顾及今晚是吃饭，还是吃黑色状的煤炭化合物。
那么，根据简单的排除法。如今能阻止莎莱娜的人，唯有周琴而已。
而不幸的是，这位年轻人对自己的外国女友一向过于宠溺，其严防死守的程度与马奇诺防线的实用性不相上下、形同虚设。
“房东~我保证不碰炉灶好不好？”
“不行......”
见状，莎莱娜离开倚着的橡木门框，将上身彻底贴在周琴胸前。海蓝色的双眸流转着无辜的涟漪，靠近男友耳畔的红唇轻语道：“老公~让人家帮帮忙嘛。”
在女友那撒泼卖萌的连绵攻势之下，他耳根一软，只好答应让莎莱娜帮忙备菜。
他不断说服着自己，如果只是切菜，让莎莱娜进厨房还算是在保障大家的生命安全。嗯，只要坚决不让她碰灶头就行......
于是，在红砖房那面积并不宽敞的厨房之内，莎莱娜与哈尔并肩而立，一同洗切着菜肉。而在不远处，周琴和丛淑敏各自占据了一个灶头，炒菜炒得正欢。
这两对伴侣的分组，看似是按照东西方血统进行分配，实际却有可能是按照丈夫与人妻进行分配，倒也合情合理。
在洗菜的间隙，莎莱娜悄悄地瞄了一眼正在颠锅的周琴，居然能从男友的表情上感受到解脱般的自由。似乎，在住进利兹家之后，周琴一直都为了没法用明火炒菜而憋得心病都快出来了。
莎莱娜低头笑了笑，由衷地为男友感到高兴。接着，她转而看向身侧这位年龄比自己要大上不少的......侄孙？
“哈尔？”
哈尔本来还在切着肉，被莎莱娜忽然叫上一声，他的刀都差点晃出砧板之外。他显得有些迷茫，不太清楚该如何跟莎莱娜这位名义上的长辈自然地交流。
在走投无路之下，他回答的语调略显生硬，“莎莱娜，怎么了吗？”
莎莱娜观察着哈尔的表情，欣然一笑，“要不还是叫莎莉吧？”
哈尔想起少女曾经提及的昵称，接受了这个建议，“嗯，好。莎莉，怎么了？”
莎莱娜的十指在水槽中优美盘旋，游离于浸泡的新鲜蔬菜附近。她凝视着那些翠绿色菜叶的形状，不知该如何问出心中的疑惑，“我还有一些关于艾维斯家的事情，刚刚没来得及问你......”
“是什么？”
“是家族财产上的事情......”
莎莱娜的指尖捏着水面浮沉的绿叶，让停顿的语调与情绪随之流动，“在我回到这个时代之前，我曾经建议爸爸去投资好几个不同的产业，后来应该挣到不少钱了吧？”
“有倒是有......”
莎莱娜一看哈尔那不太自然的表情，顿时就明白在自己跨越而过这百余年里，家族绝对又出了啥幺蛾子，“所以？”
哈尔面露难色地说出了事实的前提，算是给莎莱娜的情绪提供了一道缓冲区，“呃......在你离开的这一百多年里，不是打了两次世界大战嘛......”
“然后呢？”
虽然不到半小时之前，莎莱娜才说过要以平辈相处。可一聊到钱的问题，这位曾在海上行商的少女便隐约露出威压，令哈尔情不自禁回想起她作为姑奶奶的身份。
沉默持续了大概半响......
“简单来说，皮耶诺祖父在两次战争过后，还是没能守住艾维斯家的全部家产......”
在哈尔说完最后一个字后，莎莱娜原本还算平静的面容瞬间由晴转阴，气得眉侧隐约浮出青筋，压着嗓音吼道：“皮——耶——诺——你干得好啊......”
其声音中传递而出的怒意，连灶头旁的丛淑敏与周琴都被吓得微微一颤。
“不就打了两次仗嘛，他居然敢让艾维斯家变成现在这样？”
莎莱娜气鼓鼓地将手伸入水槽，用力地揪着菜叶，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他应该庆幸我没法穿越回去，不然我绝对要抓住他狠狠地抽一顿！”
“这个败家货......”
在听清自家这位活着的祖宗如此评价那位死了的祖宗后，哈尔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相当精彩。
我十八岁的祖姑母说要揍我那位埋在土里保底有个几十年的祖父......请问，我该有什么反应？
在线等，真不急。
这时，周琴刚好炒完了手上的咕噜肉，将橘红色的肉块装入碟中。
眼见女友被上百年前的亲生弟弟气得抖出一片波涛汹涌，他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从灶台边走了过来，连忙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在莎莱娜的后背上温柔地揉搓起来，“没事没事，不气不气。”
“呼......”
听到周琴的劝慰，莎莱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在心跳逐渐平稳后，她才向哈尔追问起所关心的最后一个问题：“那么，艾维斯家的产业......真的就只剩这栋红砖房了吗？”
“如果你是说嘤国，那确实就剩下这里了。”哈尔的目光稍稍上移，似乎在努力回忆着家里的房产数量，“但是，要是加上兰兰西的话，我们家还有两套房子。”
对一个人数并不算多，甚至称得上一脉单传的家族而言，在两个国度拥有三套房产，其实也颇为值得骄傲。
只是，对于曾见证过特纳华白手起家、坐拥大量财富，甚至实现了阶级上升的莎莱娜而言。此时的她无疑有些失望，对艾维斯家在百年来的衰落感到无奈，“就只剩下三套房子了吗......”
哈尔感受着身旁那仿佛要形成实体的怨意，也只能尽量去描绘出当年的真实情况，让这位姑奶奶理解艾维斯家所经历的改变，“按照我爸爸的说法，在两次战争以后，皮耶诺爷爷所拥有的财产实际上已经大幅缩水了不少。”
“虽然，像是独栋豪宅和郊区庄园那些地方的所有权依旧在他的手上，但要让这些地方运转所需要的资金可就变得有些为难了。”
说到这个地步，莎莱娜也隐约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她始终将目光落在手中的蔬菜上，默默地等待着答案。
“在经过漫长的考虑后，皮耶诺爷爷变卖了大部分无法维持的产业，甚至解散了开始走下坡路的商队。”
也许是有了心理准备的关系，莎莱娜对此并不震惊，甚至散发着一股令周琴感到怜惜的平静。
她甩去手上蔬菜的水珠，将其放到一旁的篮子里，并象征性地骂了皮耶诺一句：“这个蠢弟弟，一点都不会做生意......”
“不过，按照爷爷的说法。在他小时候，艾维斯家依然很有钱，只是失去了很多名下的产业而已。”
“你说什么？”莎莱娜瞬间显得有些迷糊，似乎有些摸不清家族衰落的真实脉络。
她情绪失控地拍了下桌子，却又马上被周琴检查起发红的手心，生怕她弄伤了手。“那不应该变成这样啊，哪怕拿变卖商队和庄园的钱去做长期的投资项目，也不至于就剩下三套房产。”
“按理来说，是不至于啦，”哈尔走到莎莱娜身边，将洗好的蔬菜递给妻子，“只是，皮耶诺爷爷干了一些蠢事......”
“比如？”
哈尔回忆着父亲当初骄傲的表情，嘴角不自觉也牵出一抹笑意，“在战争以后，皮耶诺爷爷接济了不少因为战乱而家道中落的人，很多父辈们的世交朋友都被他拉了一把，甚至还有不少战后的孤儿......结果就是，他花费了不少的家底，却收获了财富以外的大量人脉。”
莎莱娜稍稍失神，心中的积怨却似手边水槽的积水一般，顷刻之间消失不见。
“笨蛋一个......”
尽管说话时毫不留情，莎莱娜的脸庞上却带着几分笑容，语气中隐约有着不易察觉的骄傲，“虽然不是个及格的商人，但真不愧是我们艾维斯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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