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从17:59跳到18:00时,我立刻关闭了电脑。办公室的灯光已经暗了一半,只剩下几个和我一样掐着点下班的同事在收拾东西。这是我一天中最期待的时刻——离开这座玻璃钢结构的写字楼,回到那个属于我的小家。
“田颖,这么着急走啊?”对桌的李姐笑着问,手里还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显然准备加班。
“是啊,王磊今晚出差回来,我得去接昊昊了。”我边收拾背包边回答,心里却泛起一丝愧疚。每次提到孩子,我总会这样。在我们这个年纪,同龄人的孩子大多已经上初中高中,而我家昊昊才刚满五岁。
冲出办公楼,九月的风吹在脸上还带着夏末的燥热。我钻进地铁,在拥挤的人潮中艰难地找到了一个立足之地。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消息:“昊昊吃了小半碗饭,正在玩积木。你路上小心。”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三年。自从王磊被外派到邻市,我独自带着昊昊住在城里,而妈妈则从老家过来帮我接送孩子。公司距离家有一个多小时车程,每天我都要这样奔波。
到达幼儿园时,大部分孩子已经被接走了。昊昊坐在教室角落,专心致志地搭着积木。看到我,他眼睛一亮,飞奔过来扑进我怀里。
“妈妈!我今天画了一只大象!”
我亲了亲他的脸蛋,心里既甜蜜又酸楚。如果王磊不用常年在外,如果我能早点要孩子,如果我不必工作得这么辛苦...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
牵着昊昊的小手,我们走向地铁站。这时手机又响了,是王磊。
“我上车了,大概两小时到家。妈呢?”
“妈应该在家做饭吧。我们刚出幼儿园,等会路上买点熟食,你到家就能吃上热的。”
“不用麻烦,妈肯定已经做好了。对了,楼上那家今天又吵起来了,我出门倒垃圾时听见他们在砸东西。”
我皱了皱眉。我们住在七楼,楼上住着一对中年夫妻。男的有精神问题,偶尔会在深夜大声叫骂,但平时见到面还算客气。社区和派出所都知道他家的情况,也曾安排他去医院治疗,但病情总是反反复复。
“希望今晚能安静点。”我低声说。
回到家门口,我敲了敲门:“妈,我们回来了。”
通常妈妈会立刻开门,笑着迎接昊昊。但今天门后静悄悄的。
我掏出钥匙打开门,屋内飘来饭菜的香味,但妈妈不在客厅。厨房里,电饭煲亮着保温灯,炒好的菜摆在桌上,还没盛盘。
“外婆?”昊昊喊道。
可能是下楼倒垃圾了,我想。妈妈有个习惯,总是在饭前把垃圾收拾好拿下楼,免得隔夜。
“昊昊,先洗手换衣服。”我帮孩子脱下书包。
十分钟过去了,妈妈还没回来。我心里升起一丝不安。倒个垃圾不需要这么久。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但听到铃声从她的卧室传来——她没带手机。
这时,昊昊说:“妈妈,我想拉臭臭。”
我带昊昊去卫生间,帮他脱裤子坐下。突然,我隐约听到走廊上有什么声音,像是有人在争吵。我们这栋楼隔音一般,但通常不会听清别人说话的内容。
“妈妈,什么声音?”昊昊睁大眼睛问。
“可能是电视声。”我故作轻松地说,但心里的那丝不安在扩大。
我轻轻走到门前,正准备透过猫眼往外看,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异常清晰,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恐惧。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妈妈?”昊昊在卫生间里叫我,声音带着恐惧。孩子对危险的直觉总是敏锐的。
接着,我又听到一个声音,微弱但清晰:“小颖...救...”
是我的名字!是妈妈在叫我的小名!
我浑身冰凉,颤抖着贴近猫眼。走廊灯光昏暗,但我能看到不远处有两个人影纠缠。一个中年男子手持什么东西,正对着地上的人一次次挥下。当我辨认出那反光的东西是刀时,几乎要尖叫出来。
地上的人已经不动了,但那男人还在继续。
“妈妈,我好了。”昊昊在卫生间里喊。
这一声让我惊醒。我冲进卫生间,一把抱起还没擦屁股的昊昊,迅速躲进卧室。我们的衣柜是整体衣柜,很大。我拉开柜门,把昊昊塞进最里面的角落,用几件厚衣服盖住他。
“宝贝,听着,”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不要说话,好吗?”
昊昊吓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关上柜门,迅速反锁了卧室门,然后瘫坐在地上,手指颤抖地拨通了王磊的电话。
“怎么了?我快到家了。”
“王磊...”我压低声音,几乎是在耳语,“外面...外面有人...妈可能出事了...”
“什么?说清楚点!”
“我听到惨叫,从猫眼看到有个男人拿着刀...我听到妈叫我的名字...”我说得语无伦次,全身都在发抖。
“什么?你确定吗?我马上到小区了!你锁好门,报警!立刻报警!”
挂断电话,我拨打了110。接线员冷静地询问地址和情况,我几乎是在用气声回答,生怕门外的凶手听到。
“凶手还在外面吗?”接线员问。
我鼓起勇气,再次贴近卧室门,倾听外面的动静。一片死寂。那种寂静比刚才的惨叫更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重重的敲门声响起。我吓得差点叫出声。
“田女士!开门!我是物业的小张!”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
是物业管理员!得救了!我几乎要冲去开门,但一种直觉让我停住了。小张怎么会来得这么快?而且他的声音...有点奇怪,太急促,太紧张。
我悄悄走到客厅,透过猫眼往外看。小张确实站在门口,但他脸色苍白,神情慌乱。更可怕的是,他身后站着那个持刀的男人——八楼的精神病患者!而那个男人衣服上有血迹,手里已经没有了刀。
我屏住呼吸。他们是一起的?这怎么可能?
“田女士,开门啊,已经安全了!”小张继续喊着,同时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
我后退几步,躲回卧室,再次拨通110:“凶手还在外面,和物业的人在一起...他们要我开门...我很害怕...”
接线员让我保持冷静,告诉我警方已经在路上,千万不要开门。
这时,我听到电梯到达的声音,然后是王磊的喊声:“小颖!昊昊!”
“王磊!”我尖叫着冲出门去。
眼前的景象让我终身难忘。王磊站在电梯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走廊前方。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妈妈倒在血泊中,身下的地毯已经被染红。小张和那个持刀男人站在一旁,小张正试图解释什么。
“妈!”王磊冲过去,跪在妈妈身边。
我愣在原地,无法动弹。这时,警笛声由远及近。
接下来的几小时像一场噩梦。警方封锁了现场,救护车确认妈妈已经死亡。王磊作为家属陪同前往医院,我则留下来配合警方调查,同时安抚受惊的昊昊。
从警方和小张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慢慢还原了事情经过。
妈妈下楼倒垃圾时,正好遇到八楼的精神病患者发病。他拿着刀在楼道里游荡,妈妈可能想劝阻他,却被他攻击。小张当时在物业办公室听到动静赶来,试图制止但为时已晚。行凶后,患者的病情暂时平稳,小张本想先确保我和昊昊的安全,于是有了让我开门的那一幕。
“他有精神病,平时吃药维持得还不错,不知道今天怎么就...”小张痛苦地说,“我要是早点到就好了。”
警方表示,由于行凶者有精神疾病史,可能不需要负刑事责任。这个消息比妈妈的死更让我难以接受。
“什么意思?我妈就这么白死了?”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失态大喊。
王磊回来后,我们相拥而泣。昊昊一直沉默,晚上的经历对这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太过恐怖。
妈妈的葬礼在她的老家举行。那是一个离城市两小时车程的小村庄。王磊的老家亲戚不多,但村里的老邻居都来了。大家唏嘘不已,都说妈妈辛苦一辈子,刚看到女儿成家立业,本该安享晚年,却遭此横祸。
守灵那夜,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出现了。是住在我们对门的林阿姨,她带着一篮子鸡蛋和香烛前来吊唁。
“小颖,王磊,节哀。”林阿姨红着眼睛,“张姐是个好人,经常包饺子送给我们...太突然了。”
她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天的事,我可能看到了一些情况。”
我和王磊对视一眼,请她继续说。
“那天下午五点多的样子,我出门接孙子,看到张姐和物业的小张在楼下说话。两人好像有点争执,但离得远,我没听清内容。后来我接孙子回来,就出事了。”林阿姨压低声音,“我觉得小张和警察说的可能不是全部实情。”
“什么意思?”王磊问。
“我说不准...只是觉得小张和张姐之前就认识。有几次我看到小张来你家收物业费,张姐都会特意留他说话,还给他倒水什么的。”
我心里一震。确实,妈妈对小张一直很热情,但我以为那只是她为人热情的缘故。现在想来,似乎有些过于热情了。
林阿姨走后,王磊皱着眉头说:“你别多想,妈可能就是人太好。”
但一个可怕的念头已经在我心中生根。
回到城里后,我开始暗中调查妈妈和小张的关系。我以办理后续手续为由,去物业办公室多次,观察小张的举止。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总是面带微笑,但当我提到妈妈时,他的表情会有细微的不自然。
同时,我整理了妈妈的遗物。在一个旧木箱的底层,我找到了一个铁盒,里面装着一些老照片和文件。最让我震惊的是一张出生证明——一个名叫张明的男婴,出生于1989年,母亲的名字赫然是妈妈的名字:李素华。
张明...小张的名字正是张明。
我的手开始颤抖。妈妈从未提起过在嫁给我爸之前有过其他孩子。我出生时她已经三十多岁,之前的人生对我来说是一片空白。
我继续翻找,发现了几张小男孩的照片,背面写着“明儿三岁”。那孩子的眉眼,确实与现在的小张有几分相似。
一个惊人的可能性在我脑海中形成:小张可能是妈妈年轻时失去抚养权的儿子,我的同母异父哥哥。而妈妈搬到我家住后,认出了在物业工作的他,两人恢复了联系。
但为什么小张要隐瞒这一切?那天的冲突是否与此有关?
我决定直接找小张对质。一天下班后,我在物业办公室门口等他下班。
“张师傅,有空聊聊吗?”我努力保持平静。
小张看到我,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可以,去小区亭子那边吧。”
在小区花园的亭子里,我直直地看着他:“你和我妈,不只是物业和业主的关系,对吗?”
小张的脸色瞬间苍白:“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拿出那张出生证明的复印件:“张明,1989年出生,母亲李素华。这是我妈的名字。”
长时间的沉默后,小张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是,她是我亲生母亲。”
据小张说,妈妈年轻时在乡下结婚生子,但丈夫家暴。在一次特别严重的家暴后,她逃到了城里,被迫留下了三岁的儿子。后来她在城里认识了我爸爸,开始了新生活,但一直暗中关注着第一个孩子的成长。
“她找了我很多年。”小张红着眼睛,“直到前年,她来你家住后,在物业办公室看到我,认出了我脖子上的胎记。”
“那天...你和她争吵什么?”我颤抖着问。
小张痛苦地抱住头:“那天她告诉我,她决定把事实告诉你和你爸,还要立遗嘱,把一部分财产留给我。我不同意,我觉得这样会破坏你们的家庭和谐。我们确实争执了几句,但绝对没有恶意。后来我回物业办公室,听到八楼那家又闹起来,赶紧上去看,结果发现他已经...”
“那你为什么对警方隐瞒你和我妈的关系?”
“我害怕!如果警方知道我们是母子,可能会怀疑我有动机...而且,我也不想让你妈的名誉受损。”小张泪流满面,“我对不起她,没能保护好她...”
我怔怔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妈妈一直怀着对长子的愧疚生活,而小张,我的哥哥,却因为一场意外永远失去了与母亲相认的机会。
回家后,我把一切告诉了王磊。他同样震惊不已。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我摇摇头,泪如雨下。我失去了母亲,却多了一个哥哥。而夺走母亲生命的,是一个甚至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精神病人。
法律上,我们很难追究凶手的刑事责任。但物业公司愿意承担部分民事赔偿,因为小张作为物业员工,在处理突发事件时存在疏忽。同时,凶手的家人也表示愿意赔偿,虽然金额有限。
一天晚上,我哄昊昊睡觉时,他忽然问:“妈妈,外婆是去了天上吗?”
“是的,宝贝。”
“那她会想我们吗?”
“会的,就像我们想她一样。”
昊昊沉默了一会,又说:“那天,我听到外婆叫你的名字。”
我的心一紧:“什么时候?”
“在柜子里的时候。我听到外婆喊‘小颖,快跑’。”
我紧紧抱住孩子,泪水无声滑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妈妈想的还是保护我。
三个月后,我和王磊带着昊昊去扫墓。小张也来了,他站在稍远的地方,不好意思靠近。
“一起来吧。”我对他说。
我们四人站在墓前,秋天的风吹拂着我们的头发。墓碑上妈妈的照片笑得慈祥。
“妈,你放心,我们会互相照顾的。”我轻声说,看了一眼小张。
他眼中含着泪花,轻轻点头。
法律无法给予我们完全的公道,但生活还要继续。我拉着昊昊的手,感受着王磊站在身边的温暖。也许在这个充满意外和伤痛的世界里,理解和宽容才是真正的解药。
而妈妈留给我们的,不只是悲伤的回忆,更是面对苦难的勇气,和珍惜眼前人的智慧。
喜欢情感轨迹录请大家收藏:(m.315zwwxs.com)情感轨迹录315中文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