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开往渭南的高铁上，秋烨坐立不安，连苗苗都能看出她那些由内而外的焦虑感。
“妈妈，您能老实一会儿吗？别总出来进去的！”苗苗拽了拽脖子上的U型枕，扭了扭身子接着睡。
秋烨自己溜达到了两节车厢的连接处，望着窗外壮阔的潼关天堑，心里七上八下的。
“到潼关了。”林姝悄悄来到爱人身后，轻轻拍两下爱人的背：“应该马上就要到渭南了吧？”
“嗯。高铁真可怕，北京到渭南竟然只要5个小时！”秋烨往后靠了几厘米，很喜欢感受贴在一起的温度。
“那你想走多久？像以前那样，要在火车上睡一宿才能做好回家的心理建设吗？”
秋烨无奈的笑了笑，转身回头，看着爱人，想尽量找个轻松一点的话题：“如果我妈和你妈不对眼，你该怎么办？”
林姝想了想，回答：“不会不对眼，我妈在北京很孤独，巴不得有人能陪她看电视、逛菜市场。”
“也对呀……你妈为什么不喜欢和小区里的老太太们玩呢？研究广场舞的，凑局打麻将的，咱们小区里住的几乎都是苗苗学校的家长，有很多看孩子的老头、老太太。”
“我妈刚来北京住的时候，向我抱怨过无聊。我当时和你的想法一样，让她下楼去找姥姥们打麻将，她以前在宝鸡的时候还挺喜欢凑麻将桌。后来我发现她根本就不去，你猜为什么。”
“因为规则不一样吗？”
“因为她害怕别人打听我们的家庭状况。”林姝挽起秋烨的胳膊，继续八卦妈妈的烦恼：“一群老太太凑到一起，除了儿媳、女婿、孙子、外孙女，大概是不会再有什么话题可聊了。只要别人问完我妈‘是姥姥还是奶奶’，就一定会接着问‘女儿、女婿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妈该怎么回答呢？说实话，我都替她想不出合适的说辞来。”
“还真是……难怪你妈几乎不怎么凑群玩……”
“何止是不凑群，偶尔遇见要和我妈一起搭伴去菜市场的邻居，我妈都会尽量避开。”
“那之前寒暑假的时候，咱俩让你妈带着苗苗回宝鸡，你妈是不是很为难？”
“为难过，但是她既想回宝鸡住一段时间，又舍不得离开苗苗。其实我妈每次从宝鸡回北京后，都会有意无意的对我说几句亲戚们的闲话。不过还好，我从小到大的群众基础比较不错，大家慢慢也就都习惯了我妈身边带着苗苗。至于不生不熟的邻居们，可就没那么善于理解这种家庭关系了。”
“那咱妈每天自己宅在家里，会觉得委屈吗？”
林姝伸出手指，在车门玻璃上划了几下：“她说不委屈，我不太信。”
“咱妈很爱你。”秋烨趁着四下无人，浅浅的吻了一下爱人的脸颊。
“你妈也同样爱你。”林姝紧了紧那只被自己挽住的胳膊：“我们这样的关系，不可能不给父母造成烦恼和心理负担。你爱苗苗，但也会在她不听话的时候凶她几句，还会在她受委屈的时候额外误会她。你和你爸妈，难道不一样吗？父母也是人，面对烦恼和心理负担的时候，不可能直接选择坐以待毙。世界上什么风格的父母都有，有宽容豁达的父母，就会有强势蛮横的父母。有善解人意的父母，就会有固执己见的父母。但是每种父母，内心深处都爱孩子，只是有些父母伤害了孩子而不自知，大家都是在努力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渭南市的一条林荫大道上，新修的柏油路面与又旧又干净的人行道地砖毫无违和感。路边上有秋烨做梦都想再吃一次的蒸饺店、南七饸饹店，还有秋烨从小吃到大的椽头蒸馍铺、时辰包子铺。
好像一切都变了样子，蒸饺店换成了大玻璃门，南七饸饹店挂上了精致的招牌，椽头蒸馍铺里站着一对眼生的小夫妻，时辰包子铺门口架着电炉和不锈钢笼屉。
好像一切都未曾改变过，蒸饺店门口依然是那位白围裙白帽子的大婶，南七饸饹店依然能飘出荞麦的香气，椽头蒸馍铺依然笼罩在雾腾腾的水汽中，时辰包子铺的窗台上依然晾着几块笼布。
从包里掏出来一把老式的十字口防盗门钥匙，秋烨忍不住多看了面前的家门口几眼。以前从来没觉得这扇门那么小，今天却觉得这扇门如此单薄。
刚拧了一下，还没等秋烨拽开，屋子里的木门就开了。
秋妈搁着面前有些掉漆的栅栏防盗门，看见女儿的一瞬间，眼泪就倏然而下：“你爸去街口买肉去了，你们没碰见吗？”
秋烨有些哽咽：“没看见我爸。”
栅栏防盗门被女儿拽开了，秋妈摸了摸大到不认识的外孙女，又对着林姝说：“晚上给你们包饺子吃……进门的饺子，出门的面。上次妞妞从家里走的时候，也没给她做碗面吃……”
牵着苗苗进到屋里，秋妈赶紧用毛巾擦了擦自己的眼泪，笑得很开心也很腼腆：“你昨天晚上打电话说今天回来，你爸直埋怨我，嫌我在你的房间里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妞妞，你们要在家住几天啊？你回房间看看，你爸昨天晚上收拾了很久。”
“林姝和苗苗明天下午回北京，她俩周一要上班上学。我多住几天。”
和爸爸一起择菜的时候，父女俩好像都没有什么话可讲。
直到女儿拿起菜往水池边走，秋爸才开口：“那个什么咖啡杯的公司，我在手机上看到了。你别往心里去……”
“嗯。”
秋爸拿着一个塑料镂空盆，站在女儿身边问：“妞妞，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和几个朋友组了个乐队，我是主唱。”
沉默了足足有2分钟的时间，秋爸又走到正在洗菜的女儿身边：“喜欢唱歌就唱吧，从小就唱歌好听，当初不该拦着你去参加那个什么唱歌比赛。”
秋烨关掉水龙头，把菜放进爸爸递过来的盆里，很真诚的道了个歉：“我好像是把您和妈妈不喜欢的事情做了一个遍，对不起。”
秋爸也很真诚的道了个歉：“有些事情，我们也想顺着你，可是总说服不了我们自己。现在挺好……挺好的……外边那个女女不错，一看就会疼人……唱歌当乐队也不错，你从小就喜欢这些……”
晚上，刚一关住房门，秋烨就受到了来自爱人的挑衅。
“妞妞，赶紧来睡觉呀。”
“讨厌！”
“妞妞，关上灯再过来。”
“烦人！”
苗苗一直都有个不大不小的烦恼，在家里喊妈妈的时候，总是会制造出混乱来。有时两个妈妈都会应一声，有时会喊来错配的妈妈。
后来，她的烦恼就被自己解决掉了，因为她也跟着林姝学会了喊妞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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